第一章 啥是真東西?(1 / 2)

很多年過去了,我還總是在不經意間會回想起大爺喝醉了的那場酒。

大爺說:“知道什麼是止戈為武麼?”邊說著,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把你的對手都幹掉了,自然就沒有幹戈了。這就是武,殺人的伎倆。”

那天是個周日,中午的時候,太陽很猛,曬得柏油的路麵有一股煙氣嫋繞的感覺。大爺突然來了個電話讓我陪他喝酒。我從家裏的存貨裏拎了兩瓶光瓶汾,就出門找他去了。我不怎麼喝酒,但家裏總會存著一箱光瓶汾,那是給大爺準備的。大爺愛喝酒,但不喝一般意義上的好酒,就愛喝光瓶汾。之前,我時不時會孝敬他一些茅台或五糧液,他總說沒味道,隻有光瓶汾有味道,是從前的味道。

大中午的時候喝酒,還是喝白酒,我就沒去準備炒菜了。天氣太燥,用熱菜下酒暑氣太盛,那白酒喝下去容易撓心窩子。於是,我在路邊捎帶了些大蔥黃瓜甜麵醬啥的,就趕往了大爺的住處。

大爺住在單位老職工樓的頂樓。房子不大,是20世紀70年代的標準的布局,在樓道一側的門窗正對著陽台,房間在廳的一側。這種布局,敞開兩側的窗戶就有穿堂風,即便沒有空調,在夏天也挺涼快。大爺不喜歡空調,說那玩意不自然,夏天就應該是行氣發汗的時候,吹空調會憋汗,容易把身子憋壞。

擺好酒菜,大爺就著酒咂巴了一口大蔥,立馬一臉嫌棄這大蔥沒味,全是水。我說:“咱在南方,這邊本來就不興吃大蔥,這邊的大蔥都是拿來擺盤裝飾的,有個樣子就行,沒人在乎味道。您老想吃好的大蔥,就回趟老家啊,反正您都退休這麼多年了,又有退休工資又有閑。您要是真缺個伴,我陪著您老回去也行啊。我跟著您老練了這麼久,陪著您回去看看,也算認個祖,歸個宗”。

聽我這麼說,大爺笑著咂巴咂巴嘴,把被他嫌棄的大蔥就著酒咽了下肚,舒坦地歎了口氣,悠悠地說:“還是這酒好,這酒的味道就沒變過。”看他這表現,我知道我這次的試探是沒戲了。跟著大爺斷斷續續練了十年,每次我想向他打聽打聽這門功夫的來曆,他總是這麼轉移話題,一筆帶過。剛認識大爺的時候我還小,那時候對這些沒概念。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功夫在身上的痕跡越來越深,總覺得需要給自己練的這身功夫找個名分,可每次問大爺,他總是含糊其詞。

見試探無果,我就老老實實陪著大爺喝酒,陪他有一出沒一出的閑聊。大爺的酒量好,一般情況下,47度的光瓶汾喝上一斤才剛來感覺,喝上兩斤才算盡興。即便盡興了,感覺也是微醺的狀態,絲毫不影響走路說話,看著就是臉有點紅,話開始有點多,表情也不似平時那麼不起波瀾,開始會帶些笑意。我不怎麼能喝,每次總是滿上一杯,慢慢地呡,就陪著跟他嘮嗑。隻要陪到他喝盡興了,他就會讓我走一趟拳,順便點撥一下,那麼這一場酒也就值當了。

那天不一樣,才半瓶酒下肚,大爺的臉就紅了。他喝完杯中的酒,就把酒杯倒扣了起來,不讓我給他再添了。那一刻,他把頭埋在交錯的手臂裏,把倒扣的酒杯護在懷裏,揚起手對我擺了擺,示意不用添酒了。然後,微微抬頭,充滿倦容地自言自語道:我練了一輩子的東西,到底算個啥?

看他這狀態,聽他這麼說,我很是詫異。認識大爺十幾年了,第一次在他的眼裏看到了失落。印象中大爺的眼神永遠是那麼坦然和平靜。大爺並不是不苟言笑的那種人,平時卻總是顯得有些嚴肅,但隻要開心的時候,總會笑得很爽朗。我想,他的嚴肅跟他從軍的經曆有關吧。他是北方人,退伍轉業才被調來了南方我所在的這座城市。在這座城市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卻始終孤身一人。我調侃過他說,您過來就一直在這國企上班,在當年這身份挺有麵子的啊,咋就沒想著給我找個大娘?他總笑著說,南方的姑娘受不了他愛吃大蔥,嫌他口氣大,自己索性就不去禍害人家姑娘了,自己一個人挺好,過得自在,想喝酒就喝酒,想吃大蔥就吃大蔥。

那天,那一刻,看著大爺一臉的倦容與失落,我就這麼拎著半瓶酒不知所措的半弓著身,保持著要幫他續酒的姿勢立在那裏,一臉的茫然也不知道怎麼搭話。也許是我的窘態逗樂了大爺,那一抹失落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爽朗。大爺哈哈一笑,身子往後一倒,靠進了小藤椅的靠背,順勢一拍桌子說道:“本來就不是啥東西,有啥好在乎的。”然後把翻過去的杯子擺正,說道:“一輩子沒醉過,今天高興,就醉上這麼一回吧。”我僵著的身子也動了起來,繼續幫他滿上這一杯,然後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