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城牆根兒底下的一間草棚子裏,榮景老號的大掌櫃哈小井懷裏抱著個黑漆漆不過半尺見方的空木頭匣子,一雙眼睛裏全都是喪魂落魄的神色。雖說手邊上就擱著一碗水,可哈小井的嘴唇卻依舊是焦枯異常,顯見得是心事重重,少說也得是一天一夜水米沒打牙了!
要說起榮景老號的買賣,可著四九城裏數算起來,都能在裱糊行裏占了前三的排名,正經是打從前清年間就開張、幾百年傳下來的手藝,尤其是擅長修補那些個殘缺毀損的古籍字畫。
等得這榮景老號的手藝傳到了大清國末年,榮景老號的老掌櫃膝下無子,隻有個老閨女養在家中。眼瞅著這傳子不傳婿、傳內不傳外的修補、裱糊殘缺毀損古籍字畫的手藝就得失傳,老掌櫃一咬牙、一跺腳,也就叫榮景老號收著的關門徒弟嶽小井入贅了哈家,從此改名叫哈小井,這才算是把這門手藝傳承下來。
雖說哈小井算是憑空得了一身本事、一份產業,可說到了頭兒,這入贅的名聲卻還是不那麼好聽。有時候跟街坊鄰居之間有個磕碰口角,人家撂一句——大掌櫃的您貴姓?當時就能叫哈小井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更兼得哈老掌櫃養著的那老閨女著實有些個驕嬌二氣,平日裏在鋪麵中更是頤指氣使、拿著哈小井當了個身邊碎催使喚,著實是擠兌得哈小井裏外難做人。這要不是那老閨女福薄運窄、跟哈小井湊合過了十來年日子之後得了場急病一命嗚呼,怕是哈小井這輩子都得把這兩頭受氣的吹火筒日子再熬許多年?
可也還得說哈小井是命裏該著,原本去了身邊惡婦,仗著手藝地道、榮景老號的買賣也都還算是過得去,這大掌櫃當門立戶拿主意的滋味也都算是試吧過了兩年,卻沒想到珠市口兒大街上一場大火,榮景老號的鋪麵生生就叫燒了個一幹二淨。
差不離是豁出去了一條性命,哈小井總算是在大火中搶出來榮景老號裏頭最值錢的幾樣玩意,領著榮景老號裏頭倆徒弟,暫且在這城牆根底下的草棚子裏安身。本指望仗著那幾樣值錢玩意重打鑼鼓另開張,依舊是在四九城裏靠手藝吃飯,卻沒想才迷迷瞪瞪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卻看見幾樣值錢玩意蹤影皆無,就連那倆徒弟也都不見了人影。
一而再、再而三,天災人禍一塊兒上門,哈小井抱著個空木頭匣子在草棚子裏枯坐了許久,總算是慘笑一聲,抬手把那空蕩蕩的木頭匣子扔到了地上,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褲腰帶。可仰頭瞧瞧自己待著的這不到一人高的草棚子,哈小井卻又頹然將褲腰帶扔到了一旁。
伸手在腰子裏摸了半天,連一個大子兒都沒能摸出來的哈小井禁不住哀歎著慘笑起來:“這老天爺......可也當真是能耍弄人玩兒!我這想死怎麼都這麼難呢?上吊無梁、吞藥無錢,哪怕是投河也得先砸開了那麼厚的冰.......老天爺呀.......您就叫我踏實著死去,成不成啊!?”
帶著哭音的慘笑聲中,哈小井活動著很有些麻木的腿腳,抬腿朝著草棚子外麵挪了過去。可都還沒等哈小井走到了草棚子門口,隔著滿是窟窿眼的草簾子,一個很有些疲倦沙啞的嗓門卻在此時響了起來:“勞駕動問一聲,榮景老號哈小井哈掌櫃的,是在這兒歇腳麼?”
眨巴著眼睛,哈小井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草棚子外邊的人是在尋自己,頓時朝著草簾子外麵慘然笑道:“這兒可當真沒有榮景老號的掌櫃,倒是有個隻能去跳井的哈小井!”
話音剛落,草棚子外麵說話的人已經撩起了到處都是窟窿眼的草簾子,彎著腰鑽進了草棚子中,迎著哈小井便是深深一揖:“哈掌櫃的,我這兒是給您賠罪來了!”
差不離是因為多年做買賣的習慣,哈小井下意識地拱手還禮之後,方才眯著眼睛看向了那壓根都瞧不清楚眉眼的人影:“您這是.......您恕我眼拙,我這兒還真沒瞧出來您是誰?”
像是對黑暗的草棚子裏壓根都瞧不見人早有準備一般,那站在草棚子裏的人物伸手從自己懷裏摸出根隻剩下一半長短的牛油大蠟燭,劃著了洋火點燃後舉到了自己臉麵前,這才朝著叫蠟燭光芒刺得直眯縫眼睛的哈小井說道:“哈掌櫃的,我是火正門納九,今兒是專門找您來的,就為了先給您這兒賠罪.......”
微微一個愣怔,哈小井慘然苦笑著朝站在草棚子裏的納九爺擺了擺手:“納九爺,這會兒咱們還說這個,又能有啥意思?您和我兩家的鋪麵宅院都叫燒了個精光,腰子裏估摸著也都是大子兒掏不出一個,往後這日子........納九爺,您這就請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