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的很好,方才屋子裏那麼嘈雜的說話聲,她都沒有驚醒,想來是祁昀在屋子裏燃了安神的香料,在她身上做了手腳。
這樣也好,她實在是太累了,也該休息了。
舒檀抱著她便要出去,臨到門口,突然聽見身後響起男子冰冷而幹脆的聲音,“不要叫醒她,讓她好好睡吧。”
他聽出祁昀話中的深意,猛然扭過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皇上。
煙羅紗帳內的人卻是閉上了眼睛,神情冷肅,再無一絲情緒外泄。
出了昭陽殿,他看到門口另外候著幾名大臣,顯然是得了皇帝旨意在此候召。
他仰首看向陰雲籠罩的皇城,心裏仿佛是壓著一塊兒巨石,他垂眸看向懷中的女子,見她眉頭深深蹙起,似是做了不好的夢。
他靜靜看她半晌,卻沒有叫醒她。
淩細柳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舒檀並不在身旁,她匆匆梳洗便要入宮,卻在宮門前被攔下。
九重宮門緊緊關閉,未得太後手諭任何人不得入宮。
“太後?”祁昀的母親早就死了,哪裏有太後。
光電火石間,她陡然明白了什麼,仰望雲闕,白幡湧動,宮內響起一陣陣喪鍾。
太初十八年,二月,孝恒皇帝於昭陽殿寢宮駕崩,時年三十有二。太子瀧即位柩前,是為武宗皇帝,命舒家攝塚宰事。
三月,改元建平。武宗尊母後謝氏為皇天後,垂簾訓政。
建平三年,春。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國公府的花園子裏,黃鶯恰恰,綠蔭連雲,忽然安靜的院子裏驚起一陣鳥鳴聲,一群鳥雀撲騰著翅膀驚掠而起。
“小六兒,快出來,我都看見你了。”樹林的小徑上立著一位麵容俊朗的青年,他偏著頭看向鳥雀驚起的地方,笑的眉眼疏朗。
男子說罷,見樹林裏依舊不見動靜。
“你方伯伯來了,他說下午要帶你去遛馬,既然你不想去我這就回絕了他……”
話音未落,樹林裏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轉眼小徑上便出現一個唇紅齒白的胖乎乎孩童。
孩子腦袋上頂著幾片鳥毛,耷拉著一張臉,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麵前的男子,撅著嘴巴道:“回回都用這招兒,爹爹你也忒懶了些。”
舒檀轉過頭,朝著自家兒子微微一笑,涼絲絲問:“你還不每次都上當!”
孩子仰著小腦袋,十分無奈地歎道:“唉!又要吃飯了。”
“爹爹,我們可以出去吃嗎,娘親做的飯……”孩子話說到一半兒,突然音色一轉道:“娘親做的飯比扶歸樓的掌勺做的還要好吃,尤其是那道兒翡翠蝦餃,又大又圓,晶瑩剔透,瓊瑤玉露也比不得……哎呀,娘親你來了!”
孩子兔子一般跳過去撲入了淩細柳的懷中,淩細柳卻嫌棄地拎著孩子的衣領一把將他提溜出去,丟在了小徑上,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說啊,繼續說啊!”
“嘿嘿!”小六兒諂媚地眨巴眨巴地大眼睛,笑嘻嘻道:“娘親,是不是該吃飯了,小六兒最喜歡吃娘親做的飯了。”
“是嗎?”淩細柳眯了眯眼,看著眼前腫的跟個肉球一樣的孩子。
孩子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比阿醜的牙齒都真!”他才不會告訴娘親,阿醜的牙齒早就掉光了。
淩細柳不由疑惑道:“阿醜是誰?”
說到阿醜孩子不由偷偷向花叢中看了一眼,笑眯眯道:“阿醜是新來的花匠,他種的花可好看了……”
見他還要滔滔不絕,淩細柳不由打斷了他,道:“行了行了,趕快吃飯吧。”
“等等,剛剛不是有人說要出去吃的麼?”淩細柳走到一半兒,突然扭過頭看向身邊的小肉球。
小六兒仰頭仔細琢磨了下淩細柳的表情,見她滿麵笑容,試探地說道:“可以麼?”
淩細柳眯起眼睛淡淡一笑道:“當然可以。”
半個時辰後,舒小六兒端著一碗黑乎乎看不出材質的飯菜,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蹲在屋子外麵的廊簷下吃飯。
隻聽“嘎嘣”一聲脆響,舒小六兒一張口便吐出半截牙齒來。
而此時在屋子裏收拾東西的淩細柳,突然發現桌子上多出一方翡翠硯台,光潤翠綠,紋理細致,捫之若嬰兒之膚。
最令人稱奇的當是硯台的雕琢,其身拖於一株垂柳,柳枝朝著一個方向垂依,恰好與根莖處合圍,形成了一方圓潤的方形硯兒。
淩細柳心頭驟然一驚,轉頭問道:“是誰將它放在這兒的?”
掀簾進門的春鴛,蹙眉道:“我分明將它收在了箱底兒,怎麼會在這兒。”
淩細柳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定然又是小六兒搗的鬼。”
兩人這廂說著話,卻不知不遠處的花叢後躥出一個佝僂的身影,他衣衫灰敗,頭發枯槁,半張臉都擋在黑發之下。
一陣風掠過,露出半張被火焚燒後的臉,森然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