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之前那種‘感知’狀態,一般都是時間到了強製中斷的;這一次,我既然深入到了他人的內心,是否需要……自己離開?”沈青書想了想,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這回,他聚精會神開始收斂起自己意識的觸角,默念著“離開!離開!”這裏畢竟是屬於他人的內心世界,沈青書覺得自己不該停留太長時間。果不其然,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很快發現自己竟然真的“飄”了起來,就像一顆從孩童手中脫離的氣球,就像從令人恐懼的深海遊向被天光照耀的海麵。沈青書驚喜過望,連忙睜開眼睛。當他往下望時,他看到腳下浸沒在無邊暗色中的大地正在慢慢遠離自己;
而當他抬起頭時,則看到了遠處正隱約閃耀著些許光亮。那光其實並不耀眼,反而很柔和,但落在廣袤無垠的黑暗世界中,卻又是如此顯眼。就像不小心墜入深井的人,抬頭望見了井口的天空一樣……他本能地知道,隻要觸及到那片光亮,就能順利脫離深入他人內心的“感知”狀態。沈青書轉頭看了一眼,發現他的手正牢牢握著楊老師的胳膊。他就像是潛泳去拯救溺水的人,拖著楊老師的意識遊向海麵,兩人正一點點飄向高空,慢慢地朝頭頂的這道光靠近。
太好了……沈青書鬆了口氣,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他真的將楊老師的意識帶回來了。
“……!”就在他喜出望外的時候,指尖突然傳來沉重的下墜力道。沈青書忙再度慌慌張張地轉回腦袋,怎麼回事?!就在他下方,被自己拽著手的楊老師依舊低垂著腦袋喃喃自語,看不清表情。沈青書又一次開始環顧四周,可是除去頭頂照下來的光,心靈世界內部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又是一下,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拽下去的猛烈力道!就連那股向上漂浮的勢頭都受到了影響,沈青書的“意識體”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等……到底是怎麼回事?!”當沈青書又一次低頭看向楊老師的時候,登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一隻手,一隻蒼老的、布滿老人斑和皺紋的手掌,不知道從何而來,正牢牢攥著楊老師的衣服……有東西正在一點點爬上來!沈青書隻覺得像是有一盆冰水從頭腳下,脊背上升起刺骨的寒意。從楊老師背後露出一角的中山裝,讓他迅速辨認出這家夥的身份,此時此刻正垂吊在楊老師身體下方的,正是那個鬼屋裏的老人!
“我都說了……說了呀……”楊老師的聲音慢慢大了起來,最後變得聲如洪鍾,回蕩在漆黑一片的心靈世界裏。
“別靠近我!”他猛地抬起腦袋,那張清瘦的麵孔青筋暴起,冷冷地瞪著沈青書。最可怕的是,那雙瞪著自己的瞳孔沒有眼球,隻有深陷的眼窩,兩條蜈蚣般的長蟲正從黑洞洞的窟窿裏蜿蜒爬出……
“……總算要到了。”李茹靜自言自語,離開那片空地後,她陷入了宛如蛛網般錯綜複雜的巷道內,周圍都是林立的居民樓,所以起初有種迷路的感覺。不過,當女孩問了幾個附近的居民和路過的行人之後,還是很快就找到了出路。
“這個點回去,上課肯定要遲到了吧。在楊老師發生了那種事之後,其實已經無所謂了。他不在的時候,不知道班裏的同學們會作何反應?是一片鬧哄哄的呢,還是說已經有別的補習班老師前來代替?學校那邊應該會慌張起來吧,因為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這邊聯絡不上楊老師。話說回來,真沒想到,楊老師他就是那個……”
“呀!”她不自覺驚呼了一聲。腦袋裏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在來回轉悠,這讓陷入沉思的女孩差點沒一頭撞上前麵的電線杆。李茹靜停下腳步,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前麵就是正對著商業街的馬路,轉個彎就是補習班的所在地。遠遠地已經能聽見喧囂的人聲。她相信簡小曼和沈青書兩人能處理好這件事,這不止是出於信賴的感情,從理性上來考慮,那天晚上在教室裏看到的一片狼藉的景象就是證明,楊老師根本不是簡同學的對手。
換句話說,她終於可以從怪物的陰影中脫身了,本該感到輕鬆才是……可心中的大石卻始終沒有落下。李茹靜小小歎了口氣。難道是因為自己當班長當得太久了,開始習慣杞人憂天了嗎?當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就算自己再擔心,其實都做不了什麼。仔細想想,她有辦法為那兩個人提供幫助嗎?
報警?先不說普通人能不能處理好這種超自然事件,根據前幾次的交流,她覺得那倆人大概不是很希望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而且,沈青書讓自己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其實已經在無言間說明了他的想法:“別來插手。”
……是啊,她還是別插手比較好。在周圍的人們看來,女孩向來就是毫不動搖、不會犯錯的完美象征;而仿佛是在回應這一點,李茹靜始終讓自己去遵循一切看上去正確的選擇。可倘若真是如此,她內心盤桓不去的這種情緒究竟是怎麼了。
“……”李茹靜的耳朵微微一動。她還沒有來得及理清紛亂的思緒,就聽見後方傳來一陣古怪而輕微的響動。李茹靜剛才就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所以很清楚,那裏是一條無人的小巷。是老鼠嗎?還是被風卷起的塑料袋?女孩忍不住轉過頭去看。不是出於好奇心,而是由於某種未知的理由,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手腳一片冰涼。在她身後的,不是老鼠,也不是塑料袋。
那是一位老人,老人的身材高大瘦削,穿著深黑色的中山裝,站得筆挺,給人一種精神矍鑠的印象。他的頭發花白,臉上布滿歲月風霜留下的痕跡,臉上還帶著微笑,是那種長輩對晚輩的慈祥笑容,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看上去相當和善。但李茹靜卻呆住了,她隻有扶住身旁的電線杆,才能勉強支撐住身體,沒有整個人倒下去。
老人那雙深陷的眼窩裏,眼球不翼而飛,隻剩下兩顆黑洞洞的窟窿。他正“注視”著她。李茹靜內心的思緒紛亂如麻。她突然想起那天沈同學對自己說過的話,他提起過,就是在遭遇一位無眼老人之後,簡小曼和沈青書兩人才具備了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可是,沈青書不是說這位老人“住”在那棟鬼屋裏嗎?難道是……跑出來了?
狹窄的巷子內,不知何時起風了。不是尋常的風,而是陰森森的、仿佛能侵入骨髓的風。萬籟俱寂,女孩的耳畔隻能聽見激烈的心跳聲。老人朝前邁出了一步……不,更準確地說,是飄出了一段距離。他所經過的地方,無論是道路還是牆壁,都在慢慢褪去色彩、變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光線穿過這片空間後,就出現了扭曲。李茹靜不敢轉身就逃,因為她的雙腿已經沒力氣了,而且真不知道逃走會發生什麼,於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靠近。這甚至還不是最糟糕的。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暈眩感襲擊了她;疼痛,激烈的痛楚,突如其來的痛楚——像燒熱的鐵鉗徑直插入腦回,讓女孩忍不住想要發尖叫,可是她的喉嚨裏卻隻能迸發出無聲而虛弱的喘息。
眨眼,她的視界已然瀕臨破碎;眨眼,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周圍的景象天旋地轉;當她第三次眨眼的時候,老人已經和她擦肩而過,到了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就像有人趴在她的肩頭,往耳朵裏吹了一口冷氣,刺骨的寒意順著頭腦、脖子一直延伸到全身上下。李茹靜終於支撐不住了,女孩捂著胸口,慢慢無力地癱軟了下去,閉上了雙眼。她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老人從她背後離開了,並沒有片刻停留的意思。或許是老人不想殺她,或許是因為鬼魂覺得她並無威脅,於是幹脆無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