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沈青書愣了一下。“你要是真敢說這句話,我就……”簡小曼似乎在下某種決心。“我就……?”沈青書順著她的話疑惑道。“我就咬死你!”簡小曼張開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做了個“咬合”的威脅動作。“我怎麼可能說這種話,”沈青書失笑,“李同學她明明是要回自己的家啊。”
“……那就好。”簡小曼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誇張了,臉頰有點發燙,隻好欲蓋彌彰地扭過頭去。“所以……”他轉過頭看向李茹靜,發現她居然正在那兒安安心心地做作業,好像這邊的事情都和她無關似的。
沈青書幹咳了一聲,走上前去,將聲音提高:“李同學,等會兒我送你回家吧?”“你說啥?!”李茹靜有些迷茫地抬起頭,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背後的簡小曼卻驚呼了一聲。
三個人沿著馬路走了十幾分鍾,來到了車站。 “我們家就住在公交車站旁,小區裏有保安巡邏,很安全的。”李茹靜說道。沈青書和簡小曼卻沒有聽她的話,等到公交車來了,兩人跟著李茹靜一起上了車。
“結果,你們還是跟過來了啊。”車內寥寥隻坐著幾個人,全都沉默地望著窗戶。前排座位上的李茹靜抱著書包,注視著車窗外在夜色中掠過的排排樹木。不知為何,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許緊張。
“既然說好要送,那就送到為止吧。”沈青書回答道。坐在他身邊的簡小曼沉默著拉下兜帽,將自己的臉龐遮擋住,隻有一頭惹人注目的墨色發絲露在外麵。
沈青書跟著李茹靜下車的時候,有種恍然的感覺。他早就聽說過李同學家境很好;但之前在派出所的時候,卻又沒有人來接她,這讓他不禁開始懷疑起校內傳聞的真實性,畢竟有簡小曼這個例子在前。不過,這回好像是能確定了。公交車站位於橋頭,橋的一側是橫跨整座城市的江水流淌過此地形成的江岸與河灣,另一側則是所在的公寓樓區域。並排豎立的建築物宛如一個個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夜色之中。
“……”沈青書站在橋邊往下俯瞰,映入眼簾的是漆黑的江麵。不遠處岸邊的路燈光,僅僅能照亮一小片晦暗的波瀾。他聽見水聲濤濤,激流湧蕩。“不過來嗎?”前麵傳來李茹靜的招呼聲。簡小曼雙手插兜,慢悠悠走過沈青書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腰。
“走啦。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這個‘瓷娃娃’的家住哪兒嗎?”拋下這句話後,她自顧自地往前走……瓷娃娃?沈青書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這是在說李茹靜。他忍不住歎了口氣。無論如何,給別人取綽號可不是好習慣。沈青書看的出來,簡小曼對李茹靜同學的態度一直有點不感冒。雖說這不能算特例,畢竟她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基本上都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可要是讓一直想和她交朋友的李茹靜知道了,大概會覺得傷心吧。
“瓷娃娃……瓷娃娃……”沈青書嘀咕了一聲。不得不承認,這個綽號倒是挺適合像李茹靜這位樣貌精致的女生,但他總覺得,簡小曼的話語中還另有深意。是什麼呢?他搖搖頭,不再細想,跟上了前麵兩位女孩的步伐。直到走近了,沈青書才發現自己還是太想當然。住宅區占地麵積廣闊,遠遠看去確實會給人一種墳墓般淒冷黑暗的感覺;可實際上,裏麵的裝潢稱得上流光溢彩。
每一棟公寓樓的大部分窗戶都是暗著的,僅有一小部分人家亮著燈。但這並不妨礙整個小區都在閃閃發亮,宛如一座屹立於江畔的不夜城。旁邊的路燈柱和別處看見的都不一樣,不但仿照燈籠掛上了玻璃燈罩,而且還用上深色的銅製品作為裝飾。踏入小區門口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羅馬柱和拱門,腳下鵝卵石鋪成的路麵延伸向不同的岔道。他們路過一處處定期有人精心打理的草坪花壇,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走近一瞧,他們發現了一個正在持續運轉的噴泉水池,坐落在一個供人觀賞的園子內,麵積比學校裏那個要大上好幾倍。
沈青書出於好奇心踏入園林內瞧了瞧,發現自己簡直像是走入了一座古希臘的神殿,到處都擺放著古典風格的大理石雕塑,看得人眼花繚亂。而且正如李茹靜所說,小區內24小時都有保安巡邏,他們在路上遇見過。而且還是兩人一組,給人一種專業感。事實上,幾位年輕人在進入清江苑的時候,就被滿臉嚴肅的門衛攔下來過,就算有李茹靜這個住戶在,沈青書和簡小曼還是需要登記才能進去。
這個年代,城市道路上多見的還是摩托車和自行車,但清江苑內部卻專門修建有一座能被停到滿滿當當的停車場;沈青書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整個城市的私家車都停在這兒了。
“謔,這地方還真了不得。”沈青書像是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似地到處好奇張望,他聽見背後傳來簡小曼的咋舌聲,不知道她是在驚歎還是在嘲笑。“嗯,的確,百聞不如一見。”他不由點點頭。
“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呢。”簡小曼加快步伐,走到沈青書身邊,用走在前方的女孩聽不到的聲音低聲說道。“……青書,果然人和人不一樣啊,這點從住的地方就能看出來。”是啊,沈青書心想。眼前的和他們居住的那條舊城區的破落小巷比起來,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不過……”沈青書抱起雙臂,端詳了一會兒被籠罩在夜色中拔地而起的大樓,“我覺得還是我們家更好。”
“是嗎?”簡小曼努努嘴。“嗯。這地方雖說看起來很壯觀,可是景觀這種東西無論如何漂亮,看久了還是會膩。最重要的是,這裏的人實在太稀缺。”簡小曼聽到這兒,不由讚同地點點頭。“就算燈光打得再足,整個地方一眼看上去還是很冷清啊。感覺就算是在白天,一個人走在這種空曠的地方還是會很害怕。”小巷則不同。巷子有齷齪陰暗的角落,有老鼠蟑螂爬來爬去的窄道;道路狹小,石板地上到處坑坑窪窪,每到下雨天後就會積起一地水,不小心就會踩髒腳;
屋簷上的天線,頭頂的電線和下方的晾衣繩將小巷上空切割得七零八落,一件件晾掛出來的衣服將本就逼仄的行走空間積壓得更小,迫使人們不得不低下腦袋才能走過去………住在這樣一條隨處可見的小巷內,總是有種種不方便之處,但沈青書看見的卻不止如此。他還能看到流著鼻涕大呼小叫在巷子裏奔跑的小孩,和自己一眼背著大大的書包上學放學的中小學生,打著傘出來澆花的文靜女性,到了下午就把躺椅拉出來,一邊泡茶一邊曬太陽的老人,穿著背心人字拖拿著臉盆出來打水的男人和端著洗衣盆出來曬衣服的女人……他已經習慣於這種被生活氛圍,或者說人的氣息所包圍的世界了。
“以前的我雖然對那條巷子沒有好印象,但要是讓我住在這兒,肯定也會不太情願吧。”簡小曼說,“現在的我,就更會這樣想。”“……話說回來,我們這樣是不是就是別人口中所謂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啊?”沈青書突然想起這句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才不是。”簡小曼輕哼一聲,她挺起胸口,表情驕傲得像一隻天鵝,“這世界上隻有自己家種的葡萄,才是最甜的。”
“喂,你們倆,不過來嗎?”李茹靜發現身後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跟丟了,不得不轉過身來,遠遠地朝他們招手,“還是說,準備回去了嗎?”
“我馬上過來。”沈青書和簡小曼兩人相視一笑,再度朝著前方邁出腳步。
他們走到了其中一棟公寓樓底下,看著李茹靜打開電子鎖,走上電梯。沈青書甚至覺得,就連這架電梯裏的裝潢條件都比自己的臥室要好,裏麵鋪著柔軟的大紅色地毯,還有舒服的木板牆壁……畢竟自己現在住的地方,是本來放雜物的小隔間改的。他們在寬闊的大理石走廊上行走。三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夜色中靜靜回蕩。這裏沒有他人,這層樓的每扇門都關得死死,隻有沈青書等人經過。走在這棟公寓樓的高層,窗外的夜風更大了,時不時“呼呼”地猛吹上一陣,整扇玻璃都在顫抖。盡管他們頭上的水晶吊燈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輝,可那種從踏入小區開始就能感受到的冷清和寂寥的氛圍,卻始終揮之不去,反而愈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