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嫵有些想問,與人相愛的就這樣好嗎?到底是怎麼樣的感情,才能十幾年如一日,甚至更加深刻?
她真的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嗎?
謝嫵不由自主想握緊手,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袖子裏的小金貓,她當時就緊緊握在手裏,小小的金貓硌著手心,謝嫵小聲問父親:“爹爹,若是你知道後來會那樣苦,還會與母親相守嗎?”
謝琛笑話她:“小孩子就知道瞎想,若是真心愛她,又怎麼會想自己以後如何?”
謝嫵是不懂,被笑話了也隻小聲哼哼表達不滿。
謝琛才收了些笑,更認真地答:“我從來都不後悔,更何況,那樣的生死關頭,遇見仙子一樣貌美心善的姑娘,叫我如何不愛她?”
謝琛當年遊學,因不想被拘束太過,留書一封就瀟灑跑了,一路奔著涼州去,就想看看大漠風光,誰知不光看見了大漠風光還看見了馬賊,隨身財物都被洗劫一空後被扔在沙漠裏自生至滅,要不是遇見妻子的商隊,他早死在大漠裏了。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謝琛第一眼看到阿韻的時候,就覺得這個救命之恩,自己怎麼都該以身相許才行。
所以謝琛總說,他們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若不是這樣,怎麼就偏偏是她救了自己?
謝嫵早知道這段往事,也覺得或許真是上天注定,不然要茫茫大漠上相遇,跟海裏撈針也無甚區別。
小姑娘有點泄氣了,唉,好難,父母這段經驗於她,真是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
謝琛看她雨打了的小貓似的喪氣,就問:“阿嫵,你可知為父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情,是什麼?”
謝嫵抬眼看他,有些摸不準,想了想,才不確定地問:“爹爹你該不會要說是娶了娘親吧?”
謝琛搖頭,他說:“我這一生,最幸運的是身為男子,且是生在士族門閥之家的男子。”
既不用受生育之苦,又不必在乎為名聲所累,他這一生做的荒唐事,但凡換了一個女子來做,名聲壞了還是其次,隻怕是命都要沒了。
謝琛說:“你從讀過的史書應該就能看出來,世道就是這樣不公,一樣的事情,男人做和女人做,後果卻是完全不同的,男子掌權天經地義,女子掌權牝雞司晨,可這都是誰定的道理呢?”
謝嫵不假思索:“是男人。”
謝琛點頭:“對,所以為父教你藏拙,如今的世道,如果一個女人足夠聰明,那她就會把這份聰明藏起來,因為一旦顯露,男人就會覺得她離經叛道不夠馴服,而這歸根結底,是他們不足以匹配,所以他們氣急敗壞,口誅筆伐,怕她們將馴服的帶壞,怕她們將這世道掀翻。”
前朝出過幹政的太後,甚至是女帝,這是本朝女子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而男人們無法改變她們曾經掌權的事實,便在史書上說她們淫丨亂禍國,可曆來一國之君,哪個沒有三宮六院?幾個男寵也拿出來說,不過是欺負女人大多在乎貞潔。
可惜太後和女帝最後都還政於兒子,男人們從不會體會女子的不易,他們隻會驚覺原來女人也是威脅,便開始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剝奪女子的繼承權,以至於前朝末年,竟是連士族女子也多有不識字的,一直到本朝才有些好轉。
但世道對於女子的傾軋從來都不曾停止,至今朝廷仍不許未婚女子單獨立戶,女子若不嫁人,便要依附家族,若是謝嫵真的一直在家,謝琛在時還好,但等他故去,難保人心會變,嫁了人也是一樣的道理,史上出名的聰明女子,有幾個有了好下場的?所以謝琛一點都不希望女兒聰明外露。
再者,此次涼州之行,讓謝琛有些隱憂,隻有些事情還未證實,不好與女兒說罷了。
謝琛歎了一聲,與謝嫵說:“阿嫵,不論你將來如何選擇,為父隻願你不要移了性情,你且記住,這世上,與眾不同或許艱難,可隨波逐流也未必不苦,你定要想好了,想想自己究竟要什麼。”
可別藏拙到後來成了真拙,那謝琛是真的要心痛了。
父女倆話說到此處,時候已經不早,謝琛就讓謝嫵先回去休息了。
謝嫵走出書房,下意識停住步子回望,謝琛孤單的身影印在窗欞上,一動也不動,她又抬頭看書房的匾額。
那是早年謝琛親自題的,隻三個字——
“不羨仙”。
隻羨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