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潁都金炭樓,二十層。
層中央的大廳,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北允洲,有四位聞名天下的樂師,這四位角兒,分散在允州各城的頭號樂坊裏。往日,每一位都是一票難求,千呼萬喚的台柱子,可謂是千金難買一出堂。
而這四個人,今日竟都齊聚了一堂。
台上的每一個人,都在使著渾身解數地合奏著自己的看家本領。細看,有些人的額頭上竟滲出了汗。細聽,這合奏的《鳳凰令》之悠美,仿佛不似凡間物。
而最奇怪的,是這本該人滿為患的台下,如今竟空無一人。
這嫋嫋仙音,竟對著一座空席而奏。
側廳坐著一個捏著玉指的中年男人,穿一身黑粗布衣,額上間隙呈現的銀絲混著黑發,呈一頭明亮的灰色。
若無旁人介紹,誰也不會想得到,這人會是這座號稱“集天下享樂於一體”的金炭樓主人,申屠福。
耳邊雖奏著難得一遇的仙音,他卻似完全聽不到似的,盯著側廳後的一間客房門全神貫注,一動不動。
身旁緩緩走過來一個小廝,服飾比這端坐著的申樓主華麗得多。他手上托著一個酒盤,盤上放著一個水晶杯,盛了半滿一杯血紅色的酒,酒的表麵,浮著一層金燦燦的金箔。
那小廝站定,弓下身子,輕聲地開口問道:“掌櫃,那幫人,已經對著空台奏了足足兩個時辰了,是不是……。”
申屠福站了起來,理了理衣物,先是單手穩穩地接過酒盤,隨著抬頭望了那小廝一眼,說道:“清水房裏那位主說了,這樣隔著幾層房門聽,更有味道,你讓她們繼續奏。”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木盒,端放在酒盤上酒杯旁,緩緩向側廳旁的大房走去。
門一推開,轉身又輕輕地關上,木門摩擦發出咯吱一聲。
隔著房門的琴音,確是多了幾分寧靜。
軟塌上癱躺著一個喝得爛醉的少年,床下倒了幾圈已被喝空的銅酒杯。房間裏,除了這塊地淩亂不堪,其他地方卻整潔到極致。
這少年,怕是許久沒離開過那床。
申屠福走近去,輕輕地喚了聲少爺。
隻見得這少年臉上已是片片酒紅,帶著滿足的微笑。九分是不省人事的愜意,卻有一分,是隻有申屠福才看得懂的憂愁。
那少年聽得有人走近,朦朧的雙眼似是睜得更大了一些,蹭一下坐了起來,一手就拿起申屠福端著的金箔酒,連酒帶金,一飲而盡。
申屠福神情動了動,右手抬了抬想勸,卻又忍住了,把手收了回去。
那少年人把酒杯往酒盤上一放,笑著問道:“福叔,為什麼那老頭子,那麼愛聽這首曲子?”
申屠福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良久,他緩緩答道:“槐序,家裏的事,不是你的錯。”
人啊,就是那麼奇怪,受了天大的苦,都不願意吭一聲。但一旦聽到了安慰的話,就極易瞬時崩潰。
這個叫章槐序的少年,臉上頓時血色全無,酒氣似在一瞬間全散去,顫顫巍巍地摸向枕邊,嘴唇抖著說道:“怎麼會…不是我的錯,我原本可以做很多,我卻什麼都沒做……”
申屠福連忙上前扶了過去,歎了口氣。
章槐序揮了揮手,吸了口氣,坐穩身子問道:“大姐和小妹,都安置好了麼?”
申屠福點了點頭,答道:“大小姐回了穀南城接管樂坊生意,那裏是五洲中立之地,不會有人輕動。小小姐,已經送上武依山了。”
章槐序沒說話。
申屠福立馬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章家的‘影子’,已半數派往兩位小姐身邊,修為都在六品‘搬山境’以上,要毫無動靜的動手,就算是那幾位大人物親自來,也是絕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