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
卻說真宗趙恒好大喜功,愛慕虛榮,被王欽若“城下之盟”一盆冷水,潑得一蹶不振,鬱鬱寡歡,怏怏不樂。
當初拒絕采納寇準“抗遼可保百年無事”之策,竭力主張簽訂這“城下之盟”的正是真宗本人。
《澶淵之盟》,不是功反倒成了過;不是榮耀,反而成了標示君王昏庸無能的恥辱柱,這讓真宗如何釋懷?
雖然扳倒了寇老西,王欽若僥幸贏回一局,但他的心裏也打鼓,“皇上這兒還氣著呢,弄不好,自己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王欽若的心裏急速地盤算著。
沒了寇凖的早朝,稍微顯得有點冷清。
一天下朝,真宗叫住王欽若,詢問雪恥之策,真宗道:“朕現在該怎麼辦?”
王欽若當然知道真宗是因懼遼求和,才簽訂這城下之盟的,他決定以進為退,故意說道:“陛下以兵取幽薊,乃可刷此恥也!”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聽說又要出兵,真宗連連擺手,道:“河北的百姓剛免了戰爭之苦,朕哪忍心再讓他們遭受戰亂之苦呢?還有沒有其他良策?”
王欽若知道真宗沒這個膽兒,沉吟片刻,又道:“君臨天下,再沒有比封禪可以鎮服四海、誇示戎狄的‘大功業’了。”
真宗點頭,“這個好!”
王欽若道:“自古封禪,得有‘天降祥瑞’出現才行。”
太宗趙光義當年也想封禪,結果剛一宣布,皇宮就走了水,好好的乾元殿和文明殿先後燒成了一堆瓦礫。太宗認為這是天象示儆,立即罷了封禪的念想。這事,王欽若心裏肯定清楚,他不動聲色地說出“天降祥瑞”這一條件,也是想試探一下真宗。
真宗一聽“封禪”,開始還一臉地興奮,很快就變得憂鬱不作聲。
天以高為尊,地以厚為德,天高不可及於泰山。
《史記》雲:“此泰山上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
凡“受命於天”的皇帝,為答謝天恩,是要到最能接近天神的泰山之巔,堆土砌台壘壇,增泰山之高以祭天,表示自己所有的功績,都是上天所賜,功歸於天。
隨後再到泰山腳下,接近地祗的梁父、社首等小山丘設壇祭地,表示厚上加厚,福廣恩厚以報地。
一代帝王封禪泰山,被視為國家鼎盛、天下太平的象征,皇帝本人也儼然成為“奉天承運”的“真龍天子”,青史留名。
這就是曆代帝王狂熱追求泰山封禪的原因。
但是,封禪泰山不是誰都有資格的,它是要具備三個條件的:
一是完成國家大一統;開國之君,易姓而王,致太平,可以告天地神祇。比如秦皇漢武,都曾經到泰山封禪,以此來證明自己擁有統治天下的天命。很多偉大的帝王,比如唐宗宋祖,都很低調謙遜,沒有封禪。
二是非開國之君,政績斐然,天下太平,五穀豐登,國泰民安。比如唐高宗和唐玄宗,唐高宗繼承了父親唐太宗的輝煌基業,唐玄宗開創了開元盛世。
三要有祥瑞出現。
真宗趙恒承伯父和父親的餘緒,經濟上雖然一直在發展,但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建樹不大。尤其在安定北方邊陲方麵,“澶淵之盟”又被大臣認為是恥辱,不是光榮。
一無戰功、二無國喜,去封泰山、禪梁父,真宗未免顯得師出無名。
王欽若知道真宗是怎麼想的,他接著又道:“‘天瑞’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人力為之,古時所傳‘河出《圖》、洛出《書》’,興許是聖人以神道設教,未必真有此事!”
王欽若告訴真宗,這‘天降祥瑞’不是說要就有的;前代所謂的‘天瑞’,很多也是人為搞出來的,隻不過人主把它當成真的,幫它洗白,昭示天下,就成真的了。為了使封禪能名正言順地進行,想得“天瑞”又有何難?造唄,想要多少,造多少就是了。為了取悅皇上,王欽若這是赤裸裸地教真宗造假。
人造“祥瑞”也是“祥瑞”,真宗心中豁然開朗,緊繃的麵容,頓時舒展了許多,而且還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但是,真宗從心裏麵也不完全相信古人會假造祥瑞,這天下朝,真宗前往秘閣,他要找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杜鎬問問。杜鎬博聞強記,讀書破萬卷,人稱“杜萬卷”。
真宗道:“杜學士學富五車,古代所謂河出圖、洛出書,果真有這種事嗎?”
“鎬老儒,不測其旨。”杜鎬不能推測真宗是幾個意思,便含糊其辭,隨意應付道:“這不過是聖人以神道設教罷了。”
杜鎬是個老儒,說話有分量,真宗聽杜萬卷這麼說,心中更是充滿了底氣。
打這之後,真宗和王欽若便開始在一起籌劃封禪這件“大功業”。雖然貴為天子,說一不二,但是真宗心裏明白,要想封禪順利進行,必須先擺平一個人,那就是宰相王旦。
◆賄賂宰相
王欽若因“天性邪險,善附會”,深得真宗寵信。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王欽若的身邊,當然也圍繞著一批鬼頭鬼腦的奸邪之輩,比如丁謂、林特、陳彭年、劉承珪之流。
此五人,身居宰輔高位,搬弄是非,中傷同僚,使同僚懼怕,“奸邪險偽,誠如聖諭”,為人所不齒,在當時被稱為“五鬼”,王欽若被稱為“五鬼”之首。
當老鬼王欽若把真宗想要封禪的意思說給他們聽,這群奸佞鬼徒,頓時炸開了鍋,開始日夜謀劃,極力促成此事。
景德四年(1007)年11月,殿中侍禦史鄭湘,上書真宗,請求皇帝封禪泰山。
真宗心裏麵就是再想去封禪,也要有大臣們的支持才行,民主是社會進步的表現,皇帝也不能搞一言堂,民主不民主,樣子還是要裝裝的。
寇凖罷相後,補位宰相的是王旦。王旦雖說沒有寇凖的勇氣和魄力,施政手段也十分溫和,不敢“稍奪君權”,但是在大是大非麵前,王旦還是拿捏得住的。
王旦道:“封禪禮,曠廢已久,若非聖朝承平,豈能振舉?”
跟當初設想的一樣,封禪這事,王旦果然反對。
真宗聽後不語,過了片刻,蹦出幾個字,道:“朕之不德,安能輕議。”不能輕議,那就從長計議吧。
下朝後,王欽若立即去了王旦府,向他挑明真相:“封禪這事,出於聖意,你王大人身為宰相,應該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王欽若的一席話,王旦消化了半晌,最終點頭答應不再反對封禪。王欽若回報真宗,真宗大喜,第二天就召宰相王旦進宮飲宴。
當晚,君臣二人相談甚歡,宴畢,真宗命人端出一把黃金壺出來,賜予王旦。
真宗道:“此酒極佳,你回去之後與妻子家人共同享用吧。”
王旦謝恩,回到家中,打開一看,頓時傻眼了,這哪是什麼美酒,分明是一壺的黃金珠寶。
史載:“(帝)遂召旦飲,歡甚,賜以尊酒,曰:‘此酒極佳,歸與妻孥共之。’既歸發之,皆珠也。由是凡天書、封禪等事,旦不複異議。”
皇帝對自己都這樣了,王旦收也不是,不收就是死罪,甚是尷尬。
皇上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王旦他心知肚明,這一壺珠寶就是皇上給的封口費。之後凡是天書、封禪等事,他王旦隻能裝糊塗,無論如何不能再有異議了。
老鬼王欽若或許想不到,他的一句阿諛奉承,能把個鹹平盛世攪動得怨聲四起、烽火重揚,天下動蕩。
◆有字天書
白天的事兒還沒忙完,夜就深了,夢也開始上場了。
景德四年(1007)十一月的一天夜晚,真宗批奏折批得頭昏,剛睡下,突然發現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就見一位星冠絳袍的神人從天而降,對真宗說道:“一月三日,應在正殿建黃籙道場,到時會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勿泄天機!”真宗正要回話,神人突然間就消失不見,真宗驚起,立即用筆將此事記錄下來。
第二天上朝,真宗將夢見老神仙要降天書給他的事情,告知眾臣。這是大大的好事,群臣紛紛出列表示祝賀。
為了迎接天書的到來,真宗下令,從十二月一日起,開始蔬食齋戒,在朝元殿設下道場,日日焚香,恭候天書的降臨。
整整一個月的恭候等待。
景德五年(1008)正月初三,早朝。城皇司來報,稱“有黃帛曳左承天門南鴟尾上”。城皇司說在左承天門南的屋脊“鴟尾”上,發現黃帛布高懸其上。
真宗立即派遣中使去察看,中使回報:“確是如此,左承天門上掛有一黃帛,約兩丈多長,並裹著書卷,這應該就是神人說的天書!”
“陛下大功大德,感召天書降臨,可喜可賀!”王欽若、王旦率先出列,向真宗表示祝賀,群臣再拜稱賀,山呼“萬歲”。
真宗立即率百官步行至承天門,對“天書”行禮,派兩名內侍恭恭敬敬地將“天書”取下。宰相王旦跪拜,接過“天書”,跪獻真宗。真宗拜受,放到乘輿內,步行至建元殿黃籙道場。
黃帛裹著書卷,用青絲纏著,封口有蟲鳥篆。真宗命樞密院長官陳堯叟當眾啟了封口。
帛布上書:“趙受命,興於宋,付於恒(真宗名恒);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二十一個大字,是說大宋承天應運,天命長久。
另有黃色字條“天書”三篇,第一篇讚揚真宗能以至孝之道繼承大業;第二篇告諭真宗要清淨簡儉;第三篇說宋朝的國運必能昌盛綿長。
真宗命知樞密院事陳堯叟當眾宣讀,後依舊原樣包裹起來,放置在預先準備好的金櫃中,收藏於機要庫。
真宗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支高香,感謝上天,又派官員祭告天地、宗廟和社稷。
隨後,真宗在崇政殿設齋宴,款待百官,接受眾官朝賀。
◆好戲開場
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天書”出現,封禪順天意應人心,成了當下的頭等大事,理所應當,名正言順,反對無效。
第二天初四,早朝,群臣再次拜賀,真宗龍心大悅,接連下了數道詔令:大赦天下;宣布改年號“景德”為“大中祥符”;左承天門因為“天書”降臨,宣布將此門改為左承天祥符門;真宗再次賜宴百官,給群臣“加恩”賜賞;特許京城百姓大吃大喝三日以示慶祝,賜予京城百姓美酒。
初五,皇宮上空出現“紫雲”,如龍鳳之形,覆蓋宮殿。
王欽若、陳堯叟、丁謂等人開始為封禪大搞一波操作,引領京城街頭巷尾輿論導向。什麼“河出圖,洛出書,景星明,慶雲現,甘露降,膏雨零,鳳凰集,麒麟遊,蓂莢發,芝草生,海無波,黃河清……”種種祥瑞頻現。
各地紛紛上書朝廷,出現彩雲、風調雨順、禾生雙穗、地出甘泉、奇禽異獸等等。一時之間,舉國上下皆談“天書”“祥瑞”。
大中祥符元年(1008)三月十三,兗州父老呂良等一千二百八十七人“詣闕”請願,請求真宗封禪泰山。
呂良道:“國家受命五十載,天下太平,五穀豐登,現在又天降祥瑞,正該封禪,以報天地。”
真宗心裏開心舒坦,嘴上卻是另外一套說辭:“泰山封禪,沿途要修建行宮,整飭道路,耗費太多,朕不忍心加重百姓負擔,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王旦、王欽若等人紛紛出列,勸諫真宗,要順應天意民意,封禪泰山。真宗再次推辭不允,然後下令重賞了呂良等人。
王欽若找了一個外國商人,進獻玉圭,說這個寶物是中國聖君封禪的時候才配使用的禮器。
之後,兗州知州邵曄又親率官員及諸道貢舉之士八百四十六人詣闕陳請;
宰相王旦為順應“民意”,也帶頭組織文武百官、諸軍將校、州縣官吏、僧人道士、番邦首領、耋壽父老等二萬四千三百餘人,連續五次聯名上表,請求真宗封禪。
請求真宗封禪的聲勢越來越大,呼聲越來越高,戲也越演越熱鬧。
四月初一,皇宮內又出現了第二份“天書”,內容與前一份“天書”相同。
群臣又奏請封禪,真宗這才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他把負責財務的三司使丁謂找來,落實經費問題。
封禪泰山,百官隨行,後宮的嬪妃們也會跟著湊熱鬧,這一路人吃馬喂、外帶賞賜發紅包的,花銷一定是個天文數字。
丁謂和王欽若整天搞在一起策劃封禪,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他拍著胸脯告訴真宗,經費沒問題,早就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