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五年的暑熱,來得也未免太早了些,這還不到夏至呢,驕陽曬人肌膚上就有針刺般的痛感,天氣熱,人心便難免浮躁,可不在覃相邸的古樓園,兩個在相邸私學裏寄讀的學子,眼看就要發生一場爭鬥。
覃遜是大衛當今宰執,開辦的私學愈恭堂,除了自家子弟之外,也會接納親朋好友以及門生故舊家中子侄聽學,如這時正對峙的兩個少年,徐明溪得喊覃宰執一聲“姑姥爺”,他的母親出身王氏,是覃遜老妻的嫡親侄女,而覃遜的長媳也是出身王氏,是徐母的堂姐。
今天挑事的也正是徐明溪。
剛才在愈恭堂供學生們午休的清涼亭,徐明溪用一句“你若不心虛,跟我來理論”的話,狠逼了一下彭子瞻。
彭子瞻雖然也是愈恭堂的學生,但和徐明溪的身份就相差懸殊了,他的父親隻不過是覃遜的黨僚,名義上的“門生”,他們家可得靠著相邸謀求榮華富貴,雖說因為父親還算得覃相公的青睞,所以覃相公相較其餘黨僚子弟,對他更親厚幾分,不過彭子瞻自從入學,就秉持“聽媽媽話”的原則,對覃、徐、李等等大族子弟,是聲不敢高氣不敢粗,絕無可能犯下冒犯得罪的事體,他有什麼好心虛的?
於是硬著頭皮懸著心磨磨蹭蹭跟出愈恭堂,剛出東角門,就被徐明溪拖過了甬道,拖進了古樓園的西角門,又是連推帶搡一番,直把他往遊廊一側牆上推。
彭子瞻這時也上來了點脾氣,要不是還沒忘母親的叮囑,可能就一把將徐明溪搡開了:“徐二郎,君子動口不動手……”
“君子?彭子瞻你可別玷辱君子二字!”徐明溪到這裏還不忘環顧四周,見確然無人,才壓低聲道:“我問你,是不是你在張家子跟前造謠,說你已經和三妹妹定了親事?彭子瞻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那張家子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這還沒夠半日呢,流言蜚語竟然都傳到了我家下人耳中去!還是說彭子瞻,你打的主意就是用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逼著三妹妹屈就你?!”
彭子瞻一聽是這件事,徹底舒了口氣:“二郎息怒,容我好生解釋,二郎是真誤會了,家母確然向相邸王夫人提了親,王夫人也親口應允了子瞻和三娘的婚事,就等著擇日行問名納吉之禮……關係到相邸及三娘的名聲,子瞻怎敢杜撰。”
“你還敢胡說!我姨母怎會答應將三妹妹許配給你這等……三妹妹乃相邸閨秀,令尊卻隻是七品朝請郎,門不當戶不對,姨母怎會讓三妹妹屈就!”
“可三娘畢竟隻是庶出……”
“你竟還敢小看三妹妹是庶出!”
“徐二郎,你這可就不講道理了啊,我可是同你心平氣和在理論!是,我承認論權職家父遠遠不及覃公,我又未取功名尚為白身,也不敢自恃才高,可敝家並非寒微亦乃世族,子瞻雖在族中行六,卻是家中嫡長子,又乃唯一嫡子,子瞻能娶三娘為妻是畢生之幸,不過是擔心家母不答應替我求娶庶女為正妻。”
徐明溪聽這番話,脖子上的青筋都氣得根根暴起,一把又揪住了彭子瞻的衣襟:“令尊令堂,一心想和相邸聯姻也可謂路人皆知,隻有你彭子瞻還敢說令堂看重嫡庶,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多得你苦求,才打消了令堂對三妹妹的成見?”
“徐明溪,欺人莫要太甚!你既然都承認了家母向王夫人求娶三娘為子媳是事實,難道以為陷謗家父家母一心貪圖權貴,就能激得我因心生慚怍而悔婚?”
“令堂雖然向我姨母提親,可我姨母絕無可能答應將三妹妹許嫁,你彭家隻不過一廂情願,竟敢胡言亂語毀三妹妹清白,可謂無恥之極!”
“我再說一次,王夫人已經親口答應了這樁婚事!”
“若我姨母答應了,我怎會一點風聲未聞,反而是從張家子口中聽說?”
“真笑話,三娘姓覃又不姓徐,三娘的婚事何需經過你這表兄允可?我知道三娘貌美,對三娘一見傾心者大有人在,徐二郎若也因相貌相中三娘,怎麼不稟知高堂父母搶先向相邸提親,如今見佳人將要別嫁,氣急敗壞又有何用?”
徐明溪氣得連連冷笑:“我和你無話可說,今日隻有幹上一架,我要被你所傷,擔保不會聲張,姓彭的,你要還自認是個七尺男兒,發誓今日不管傷得多重,直推我徐明溪一人頭上,不能連累三妹妹!”
“三娘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自然不會做不利於她的事!”
媽的!徐明溪一拳頭就砸了出去。
彭子瞻竟然還怔了一怔,覃、徐兩家的關係他是心知肚明,要擱尋常,彭子瞻萬萬不敢對徐明溪動粗,不過今日徐明溪說了不會聲張,他要不還手難道等著白白挨打?
士可殺不可辱。
當下也把心一橫,揮拳還擊……仍不敢打臉,隻敢往徐明溪身上砸。
兩個少年好一場酣鬥。
三娘覃芳期趕到的時候,竟見彭子瞻騎在徐明溪腿上,高高舉起拳頭,她連忙阻止:“住手住手住手還不給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