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模樣好看些,又有什麼大不了了?

張鶴齡提筆就給他改。兩兄弟雖然沒學了老師畫畫的本事,描寫景物、人物卻是從練的,大刪大改一通,給他改成了鶴發童顏的世外高人。

薛伯爺開了這個頭之後,別人也開了竅,紛紛上門來請他們把自己寫得漂亮些。反正這“記實文學”裏寫的是真名,既知道是他們了,相貌略有些出入倒不打緊。

兩位國舅筆下的邊關仿佛駐守了十來位馬趙、趙雲、周瑜、薑維、諸葛亮,寫到韃靼王子一邊時,又突變成了域外妖魔。兩位國舅可不能自砸招牌,連連搖頭:“將來這些是要集結成書傳到後世的,總不能寫成大明邊軍大戰飛夜叉吧?那後人不信王子長成這樣,連這本書也否了怎麼辦?”

但王子畢竟是個汗王,戰場上見的多是衝鋒的將士,誰也沒看清王子長什麼樣。兩位國舅沒辦法,隻得先記下普通蒙古人圓臉細眼,頭發編成辮子的特點,別的回去交給老師處置。

他們叫人圍在關裏寫書,謝瑛不必貼身保護著,便帶著崔燮送的地圖和望遠鏡,出關對比著地形地勢,就如同《塞上風雲》裏寫的一般,繪製起了關外地圖。

他從現代圖上學會了比例尺,走過的地方全按著同一比例縮了畫在紙上。遇有矮坡、野水窪的地方,也比量高下,大體估算出高度,畫出等高圖來。

他領著幾名京裏帶來的校尉在關外晃蕩,動靜又,又拿著望遠鏡,還曾遠遠地發現了幾回遊散的虜賊。看著人數少的,便自己上去伏擊回來,人數多的,回去報個信,也叫守關的將士們分潤些軍功。

國舅們也跟著打過幾回虜寇,安順伯不敢叫他們動危險的,便撿好繩槍給了他們兄弟倆兩隻,叫他們試著動手。

他們倆掄刀掄槍的砍人不成,眼神兒倒還是極好的,也開槍打死過搶劫運馬的番商的虜賊,然後理直氣壯地把自己兄弟倆也當成英雄,單寫了幾篇遊記。

這些遊記連同謝瑛他們畫的地圖都寄回了京,人卻不回去。

兩位國舅還要往西北,一路采訪抗擊王子的名將,最終是要訪到跟他們素有交情、投筆從戎的傳奇將領王守仁的。

崔燮看著他們寄來的一摞摞手稿,和謝瑛整理出的地圖,既替他們驕傲,也嫌他們一去不返,不知道先回京歇兩再走。哪怕他們倆不想回來,也體諒一下謝瑛不成麼?人家家裏還有寡嫂弱侄,還有被迫分居了好久的夫婿等著他呢!

崔燮暗暗抱怨,卻也不能阻止他們,隻得把一腔幽怨投入到工作上,安排新近投入京師的文征明和徐禎卿幫忙修稿。

讀書人要勞逸結合,離著弘治十八年會試還有兩年多呢,讀書模考之餘,也得看點兒閑書放鬆身心啊。

他按著薊鎮將官們自己描述的容貌,不甚走心地畫了人設,精力多半兒投注到了謝瑛那些地圖上。

這些地圖已極接近現代的地圖,隻是標示方向時仍按習慣上南下北,計量的長度也不完全準確。

謝瑛在關外沒有尺,隻能靠馬速估量,量山高時則要靠影子長度對比估算。

但這已是大明難得的精準地圖了。崔燮將那些圖按順序排好,描在一麵牆的大紙上,按著地麵分布樹、草、荒土、濕地、河流的不同塗上顏色,在有山的地方畫上等高線,右下角標注比例尺,獻給子。

做皇上的多半兒愛看輿圖,畢竟子要坐鎮京師,不可輕動——不是明英宗和正德那樣的,都隻能懷想先祖功業,然後坐在宮裏地圖開疆。

弘治子慣經風雨,知道皇帝任性會給下帶來何等災殃,故而登基從來都是規矩勤政,不敢放鬆。他聽著關外之事也有向往,看著國舅們舉槍殺人也覺痛快,自己卻絕不會想親征,隻對比著地圖,見得關外大片土地已收歸本朝,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麼一幅簡簡單單,幅員也不廣的地圖,在他看來,竟比舊日宮中藏的神仙賀壽圖更好看。

謝同知不愧是在錦衣衛裏文韜武略的謝鎮撫,崔學士的畫技也一日精進似一日了。他細細研究著圖中的線條,叫人量出畫上線條的長度,腦中按著比例想象其在現實中能有多大——

有幾個皇宮大?那野水窪有外頭的西涯大麼?這片草原有京師那麼大麼?

他對著圖看了一下午,到晚上還叫人捧著燈照著圖看。太子朱厚照摸進殿裏,他便抱著兒子一起看,給他講關外的故事。

太子的心氣兒高,看著看著便:“將來我也要跟國舅們一樣出關去打韃靼王子——他是王子,我卻是太子,我必定能打贏了他,把他的人頭和這地圖外頭更大的土地給父皇帶回來!”

子摸了摸兒子的臉,含笑搖頭:“你是東宮國本,怎能輕易出京?好在如今朝中一心,將士用命,等你長大後,關外叫韃靼占去的地方就都能回到大明,叫你同父皇一樣做個太平子啦。”

☆、第0章

弘治子令兵部按著崔燮送的大地圖印製了平常大的新地圖,送往九邊各處。

崔燮幹完了謝瑛托付的正事,也分了分心關懷弟子們的記者事業,監督著他們的《塞上英雄錄》加緊成書。

這套書本該叫文征明畫,他還想自己偷偷收著原稿,等後世考古人員開了他的棺材,能發現一本價值過億的高檔藏品的。結果邊關將士們強烈要求用他的畫風,好好兒一個詩書畫三絕的文征明,隻能跟唐伯虎一樣明珠暗投了。

他最終隻能指定文征明給新畫本配字,算是搶救了一下他作為書法家的價值。

新書印出來後,先不在京裏出售,而是免費捐給邊軍。

兵部見過捐糧捐炭捐石灰的,就是沒見過捐書的,一時不知是該怎麼辦,隻得捧著書去問新任尚書劉大夏。

劉大夏接過書來看了幾眼,了句“這都是誰啊”,便眼皮也不抬地:“就按著以前送米糧的例子,上表給那店主求旌表,崔學士不計較這點虛名。這些書先送到山海關,叫受訪的人盡都分到了,再往別處送。”

不光送往邊軍,受訪的英雄們家裏也各送了幾本。

安順伯幾個沒上戰場的兒子湊到一起,興衝衝地翻開書看。因看的人多,書放得遠,他們顧不上看底下的字,先尋老父。但翻了半也沒見著父親,隻有個須發皆白的老神仙指揮人築城、殺敵。

那他們父兄呢?他們老父在邊關坐營,兄長們在麾下聽令,辛辛苦苦報效皇爺,怎麼就不畫了?

幾兄弟按捺著心中不悅,眯著眼看向下麵的文字,想看看這是哪場戰役,是不是他們家人還沒出場。結果看了幾眼文字才發現,那須發皆白的老神仙是他們的父親?那三綹美髯的溫文儒將是他們大哥?還有那個穿山文甲的白麵將軍……那是他們都要做爺爺了的三哥?

這、這畫得也忒不像了!

他們忍不住備上禮送往崔家,想打聽打聽這畫兒是怎麼回事。崔燮便請這些人進門,淡然答道:“這稿子是兩位國舅爺親筆寫的,老伯爺與世子、公子們的模樣都是經了他們首肯,下官按文字作畫,絕無差錯。各位若不信,不如寫信問問家長,是否甘願叫我們畫成這般模樣。”

這是國舅訪得、學士繪圖編纂、江南有名的才子撰稿的,他們哪兒還敢質疑?隻是幾位公子看著書中須發純白的老者,回到家都有些傷感,聯名上表,主動要求到邊官隨父兄出戰。

而書傳到邊關後,薛伯爺、鎮守太監、總兵官與指揮使們都喜孜孜地互相點評、賞鑒著自己的新形象。書裏的人個個英俊、人人勇武,年紀大些的都是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雖然實在不像本人,可是看在眾將眼中,可比嚴格寫實的形象好看多了。

賞畫重在賞神氣,神氣似本人就夠了,五官不必肖擬!他們雖沒這麼俊秀,渾身英雄氣可不就和這圖上的一模一樣?

還有謝鎮撫畫的關外地形圖也是佳作。畫得真是像極了,而且對著圖拿尺量量,就能估算出某山在何處、某河、某窪在何處,隻要拿個指南針,拿著一副地圖,出關多遠也不怕失道了!

下回叫探馬探地方,畫地圖時,也得按著這個法子畫!

兩位國舅初時忙著自己的采訪事業,倒沒怎麼在意這地圖,如今看到成品才知道好,也動了邊走邊畫圖的念頭,求謝瑛帶他們一路往西走時,也順便畫畫圖、打打虜賊。

謝瑛可不敢帶著兩位寶貝國舅冒險,隻帶他們從長城內一鎮一鎮地走過去,到各鎮借當地兵馬保護,才敢出關繪圖。

幸而那本《塞上英雄錄》是捐往九邊的,不光薊鎮能看見,山、陝一帶的駐軍也收著了這書,駐守的總兵官、指揮,無不活動了一顆上連環畫兒當英雄的心。

謝瑛護著兩位國舅走到哪裏,當地官軍都喜出望外地迎接,主動拿出自己的戰績接受采訪,還親自領他們到新城牆外看自己大勝達賊的地方,絲毫不怕麻煩。

他們師(丈)徒三人在塞外采訪、畫圖,往京裏寄了無數的稿子。崔燮怕把萬年留級生文征明和待考生徐禎卿累壞了,果斷分了大部分稿子給康海、王廷相,把前七子用得徹徹底底的。

他自己加工的九邊地圖一幅一幅地往宮裏送,《塞上英雄錄》也一本接一本地刊印出去,除了送往九邊勞軍的,也開始在兩京等地賣了起來。

自英宗土木堡之變後,勳貴在文臣麵前抬不起頭,軍戶的地位更一日低似一日,幾乎被看作賤籍。但如今卻有人寫書盛讚普通軍士們也是保家衛國的英雄,叫那些軍戶人家如何不感動?

他們也想到邊關去,殺敵報國,當個能叫人傳頌的英雄!

這股支邊的風潮不隻在武人中興起,民籍的百姓們也認同英雄。他們雖不能從軍,卻有不少人到府縣衙門送糧草銀錢,支持大軍打進草原,徹底平滅虜賊。

新兵尚劉大夏看著下麵報上來的一篇篇文書,默默提筆,在紙上落下“搜套”二字。

馬文升做兵尚時,朝廷還支撐不起一場大戰,隻能從修邊城開始。若能大舉搜套,奪回河套內土地,再沿黃河外修牆,這才是徹底斷了套虜根基之策。不然的話,延、慶等城池外接沙漠,年年風沙掩牆,若不除沙,套虜踏沙入城就如探囊取物。

而至沙漠更北方,黃河沿岸,反而是大片水草良田,若能將之收回,大明就有了養馬的地方。

劉大夏一麵寫,一麵在心中分析著動兵的條件。

自從有了便宜又易得的水泥築堤壩,水旱災比往年減輕許多;且這些年自海外傳來的番薯、南瓜又養活了無數生民;各地治蝗也見了成效,饑荒、流民俱少,國庫已然十分充盈了。

如今朝野議戰之聲四起,將士也肯用命,隻要弗朗機炮和戰馬供應得起,便是徹底驅逐套虜,將蒙元殘部也打到“漠南無王庭”的好時機了。

他寫信給楊一清,問他馬政如何,要幾年才能養得出供朝廷搜套的戰馬。

三年。

楊一清十分自信地寫下了這個數字。這三年間,苑馬監兩監六苑便可給關內運送近兩萬匹良馬;而到三年後,各草場所備馬匹將常有四萬之數。

而且到那時候,他們不隻有馬,還能有兵、有糧。

他現在就已收回了本地戍守藩王和軍官們所占的牧場,逐盡了常騷擾馬場的套賊,不僅早將馬場恢複到了苑馬監初建時的十三萬餘頃,嗣後又向套內築堡築牆,在甘、寧二府重新建起了兩座可達萬頃的馬場。

那些因水土而不能放牧的荒地裏,他也讓士兵們開辟軍屯,種上了大豆和番薯,取豆腐與澱粉為食。至若過於荒原沙丘等地,就不值得耕種,隻叫人栽植野草、荊棘,還有甘州一帶尋來的胡楊樹,抑製風沙。

如今每年春秋交際,被推到延、慶一帶城牆下的沙土已然少了許多,虜賊難以踏著沙丘進犯城池,又經不起弗朗機炮遠程打擊,已經漸漸南遷了。

複套,如今已是個一眼可望見的結果,不再像數年前那樣高不可攀,隻能靠修築城牆將達賊擋在九邊之外了。

劉大夏看了他的回書,便將自己的搜套書重新改寫幾處,上奏子。弘治子看罷,默默以書示內閣,詢問四位閣老的意見。

朝廷上下,已是一心,首輔兼華蓋殿大學士劉健便代眾人應道:“如今四海升平、國庫豐足,宜應驅逐虜寇。陛下既已有聖裁,臣等便盡調撥糧食、軍械,準備這一戰吧。”

朝廷上下都做了三年平賊的準備,卻不想中途出了意外,將這場戰征的時間向前提了許多——

弘治十七年初冬,到歐羅巴采購武器的使團悄然乘風回到了大明。

他們不僅捎來了弗朗機炮,還捎來了長逾一丈的長徑炮和此時歐洲最先進的西班牙火繩槍。

這種火繩槍雖然有些笨重,卻可在三十五六丈外射穿精鐵胸甲,而大明火銃卻在二十餘丈外便已射不死人了。

他們用幾船絲綢、瓷器買了槍炮,還買了當地的精鐵和會鑄槍的匠人來,往後大明亦可自己鑄造這些外國器械了。還有造望遠鏡的玻璃亦是如此,雖然買不著配方,卻能拿金銀誘來玻璃坊裏的匠人,以後盯著他們慢慢造就是。

弘治子當下叫人試射,看了這幾樣器械的火力後,大喜過望,立刻命兵部集匠人仿造此物。

長徑炮是守城利器,子隻留了一台在京裏供人仿造,多的便和繩槍一起送往三邊,好叫軍士趁冬日訓練,到明春草原上水草不濟,馬匹衰弱時,便舉大兵搜套。

此時謝瑛與兩位國舅恰已從山海關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陝西,正跟著三邊總製楊一清和陝西禦史王守仁及諸將軍一起看著新送到的《塞上英雄錄》之山西英雄錄。

大氣!精美!文畫俱優!

看看他們倆參與製作的“紀實文學”,看他們寫得多細致真實,先生照著畫出來的英雄們個個兒比本人還俊秀,還意氣飛揚,難怪京裏、邊關的人都愛看。

謝瑛也毫不吝嗇地誇他們文武雙全,寫的一本比一本更好。將來若多琢磨琢磨文字,寫出來的稿子恐怕就能直接成書,不煩才子們多費一道手潤色了。

國舅們叫他誇得心口發癢,謙虛了兩句,打著官腔道:“我們也沒寫什麼,都是守邊將士們不計生死、盡忠報國,才有這些精彩的故事。”

謝瑛含笑聽他們自誇,心裏卻想著采訪楊一清——當初崔燮就想畫他的臉,可惜之前沒留下照,隻能畫了個背影。他心裏想著崔燮的事,便對二張:“今日陝西的各位英雄都在麵前,國舅們也別怕辛苦,便即采訪起來,盡快叫諸位大人的功績也能傳至朝廷與民間知曉吧。”

兩位國舅拊掌讚同,扔下新書,拿出采訪本和鉛筆,就先抓住了感情最好的王聖人,叫他給大家做個示範。

王聖人也沒什麼心路曆程可講,當時虜賊攻上來了,他自然提著刀就迎出去了。後來想想,其實不該提刀,還該拿隻三眼銃好,打三發彈子之後還能拿銃頭當榔頭,比拿刀和韃賊對砍更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