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這人,官職不大,名氣不小。

他是禦史大夫程殘陽的得意門生,豫王趙南塘的死忠心腹,掛職在禦史台做一個小小的從六品侍禦史,而讓宋皎聲名遠揚的,卻是他的一個外號“信王一生敵”,當然,後來這個外號升級為“太子一生敵”。

宋皎在禦史台做的最大的一件案子,是後來被追封為太子太傅的戶部王尚書失職案。

當時信王趙儀瑄還未曾被冊封為太子,他的老師正是戶部尚書王紈,王紈的侄子仗著家裏的勢力,當街醉酒殺人而又毆打前來拿人的官差,且公然嚷出了:“我叔父是戶部尚書,當今信王殿下的老師,你們這幫賤民敢動我?”

當時是在鬧市,聚集了無數百姓,都聽得分明,當下激發了民憤,不可收拾。

次日早朝更有言官趁機出列彈劾,言官們一個個言辭犀利,把白發蒼蒼的王尚書罵的狗血淋頭,臉皮紫漲幾乎暈厥。

朝議之後,皇帝命禦史台負責徹查。

禦史大夫程殘陽覺著這是個燙手山芋,放眼座下想找一個不怕燙的。

但是他底下的禦史們都愛惜羽毛,大家都知道信王趙儀瑄性格霸道專橫,獨獨極為敬重自己的老師王紈,此刻信王不在京內,一旦回京,勢必要給老師撐腰護短的,且信王殿下是長子,是將來的儲君,自然得罪不得。

但如果看在信王的麵上不去動王紈,那對於皇帝、乃至朝野都也說不過去,總之這種左右為難出力不討好的差事,隻要還惦記著自己前途的,不沾為妙。

程殘陽咳嗽了聲,決定聽天由命,便道:“誰願接手這案子的,往前一步……”

話音未落,所有的禦史們心有靈犀而反應迅速的後退出去,隻有末尾的一個人還站在原地,低著頭打瞌睡,對於危險的境地一無所知。

他旁邊兒的兩個同僚正想拉他一把,程殘陽已經嘉許地搶先點了點頭:“好,不愧是夜光,就交給你了。”

“夜光”是宋皎的字,也是程殘陽親自給他擬的,取自《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

等到宋皎一臉懵懂似醒非醒地抬起頭來,手裏已經多了一本折子,他身後兩個死黨見狀,搖頭不止,但已經無力回天。

其實宋皎在禦史台的人緣極好,他的性格和善,甚至帶一點點無傷大雅的不拘小節,不管是麵對上司還是下屬,皆都是一團和氣,但一旦辦起正事來卻絲毫都不疏忽。

宋皎不負所望很快查明清楚,除了王紈的侄子外,王尚書府內的家奴們也不幹淨,雖然那些人所作所為王大人都不知情,而王紈自己也從未幹過瀆職之事,但畢竟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在禦史台遞送了折子後,王大人便引咎辭職了,並打算盡快啟程回老家去。

那時信王趙儀瑄已經回京,苦勸老師不住,隻能依依不舍送別了十幾裏地,誰知王紈是個極有骨氣極要臉麵的,心裏早鬱結了一口氣,加上年老體弱,長途跋涉,路上竟一病不起!很快駕鶴西歸!

消息傳回京內後,信王趙儀瑄痛心疾首而勃然大怒,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咬住了老師的宋皎,當時宋皎查王紈的時候,趙儀瑄曾叫府內的人去給宋皎通過氣兒,叫他意思著辦,別不知好歹的。

這宋皎表麵上是笑眯眯地答應了,沒想到背地裏捅了這麼狠的一刀,實在是陰險卑鄙的可恨。

假如這刀是捅在趙儀瑄身上倒還差些,信王沒法兒忍受的是自己的老師一把年紀了,還要如此屈辱而死!

那天信王單人匹馬衝到了禦史台,時候正午,宋皎正在屋裏趴在桌上偷懶睡覺,聽到外頭一陣叫嚷,抬頭就見有個人向著自己撲了過來!幸虧他反應快,忙起身退後,才看清楚是信王。

趙儀瑄指著他道:“本王今日要你償命!”

“王爺息怒,有話好好說,”宋皎臉上還掛著兩道壓出來的衣裳褶子印,點頭哈腰陪著笑道:“微臣若有罪,自然是律法無情……”

這本是實話,在信王聽來卻像是挑釁:“你給我過來,本王今兒就叫你知道知道什麼是無情!”

宋皎看他氣勢洶洶像是要吃人,哪裏敢靠近,想找救兵,奈何他的侍從都給信王打翻了,他隻能自力更生的想要找機會逃出去。

誰知信王見他毫無骨氣地想逃,他一眼看到桌上的硯台,即刻拿起來向著宋皎狠命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