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冬,正是大冷的時候。

昨日夜裏一場大雪降下來,轉眼庭院就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屋簷廊下結著冰淩,硬邦邦地垂著。風稍大一點吹著,冰淩子啪嗒一聲斷裂,砸地上。

一個雙丫髻的丫頭捧著一盆熱水匆匆從廊下走過,掀了簾子進來:“少夫人可醒了?”

“剛醒沒一會兒,”連翹接過她手裏的銅盆,躡手躡腳地進了內室,“噓,小聲點兒,莫擾了主子的神。”

自從昨日二姑娘鬧的那一出,主子終究是撐不住,病倒了。

高熱了三四日,下人們都以為她要撐不過去。幾日前夜裏高熱才降下來,醒來後便有些認不得人。說話顛三倒四的,連幾日前水榭那樁荒唐的事兒都忘得一幹二淨。這會兒能喂得進東西了,丫頭們懸了幾天幾夜的心,可算是放下來。

四下裏靜悄悄的,屋裏燒了地暖,暖洋洋的。小丫頭秋香貓在門邊兒偷摸地往裏頭瞧。她是幾日前才撥來霜華院伺候的,還沒資格近前伺候。

屋裏細碎的說話聲時高時低,薄如蟬翼的屏風後頭一隻手將厚重的帷掛起來。驚鴻一瞥,一個極為窈窕的身影被人攙扶著下了榻。隔著一層紗,那人肌膚賽雪,烏發壓鬢。

沒瞧見正臉,但想來是極美的。

心裏鼓噪地跳了一下,被掀了珠簾出來倒水的大丫鬟丁香發現,小丫頭被唬得一跳,忙縮回脖子一溜煙跑了。

“小丫頭沒規沒矩……”

丁香嘀咕一句,去倒了一杯蜜水扭頭又回了內室。

院子裏銀裝素裹,早已白皚皚的一片。不知何時雪又開始下,雪粒子打在瓦片上沙沙地響。冬日裏晝短夜長,酉時才過天色便黑了。

霜華院角落的亭子裏兩個碎嘴的婆子不怕冷,縮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你說咱們咱們少夫人性子怎麼能這麼軟?這人都騎到頭上來了竟半點話不敢說!”說話的是負責前庭掃雪的榮婆子,這樣的大雪天,主子們都不會出來走動。何況霜華院的主子性子軟得連下人都不把她放眼裏,兩人自然是躲懶不幹活。

“可不是?鬧得那大動靜,我老婆子聽了都臉紅!”榮婆子一張口,張婆子就眼睛就翹起來。

榮婆子嘖了一聲道:“你聽見了?”

提到那事兒,她左看看右看看,鬼頭鬼腦的道,“哪兒啊!是孫婆子!你是不曉得哇。孫婆子那老貨不是好酒麼?那日夜裏剛好多了正好撞見,世子爺跟少夫人那個義妹不怕冷不怕凍,在水榭就急吼吼地折騰起來。少夫人人就站在外頭聽著,大冷天的,臉白的跟鬼似的!”

“!!!”張婆子眼睛瞪得溜圓。

“有這等事兒!”

“都鬧成這樣了,你還跟這稀奇呢?”榮婆子笑她後知後覺,“你瞧瞧自打這義妹來小住,兩人私下裏眉來眼去都成什麼樣了,也就少夫人眼瞎看不見,當自己那義妹是個好的。旁人誰沒眼睛?”

“嘖嘖嘖,少夫人的性子也太軟了。到底什麼人家,把姑娘養成這麼個性子……”

“藍家就一個姑娘,家裏一家子長輩放手心裏捧著。打小眼裏就見不著醃臢,吃的喝的穿的碰到手邊來,哪曉得人心險惡?要我說,少夫人就是糊塗,拎不清!這時候甭管她義妹親妹,一巴掌糊上去,底子都給她掀了。管她什麼未出閣的姑娘要臉。人都跟姐夫睡在一起,還要什麼臉!盡早扯開來鬧,到時候看誰見不得人!”

“瞧你說的倒是簡單,這做姑娘跟做媳婦還是不同的。少夫人大鬧,也得有人撐腰才行!你瞧瞧這滿府,哪個給她撐腰?她若是真鬧大了,世子那性子,指不定幹出什麼事兒來!姑娘甭管什麼身份,出了門子就是人家的。她寒了世子爺的心,往後夫妻還有情分可言?”

“……可這時候不鬧,往後還有轉寰的時候?人都騎到臉上來,就差在拿腳踩了!”

“那不忍怎麼著?新婦嫁過來第一步就沒立住,次日就該鬧的。過了半年再鬧,誰理睬?”

“唉,”她唏噓地搖頭,“這若是立起來,誰敢敢怠慢藍家貴女?你瞧瞧少夫人病的這些日子,鬆鶴園,怡和園兩邊可有動靜?世子爺整日隻顧著跟義妹花前月下,連打發個仆從過來問一下都沒有。義妹做出這等事兒,也是半句話都不說……”

後頭的話沒說出口,但該懂的都懂的。

“嘖嘖嘖嘖……”

兩婆子嘀嘀咕咕的,不知道是真唏噓還是幸災樂禍,越說越起勁。

“不幹活,你們兩個在那邊嘀咕什麼呢!”

一聲怒喝,嚇得兩嘴婆子心口一個激靈。抓著掃帚,忙不迭衝出涼亭。

嘴巴邊上的唾沫星子沒擦,抬頭就見回廊上站著一個白胖的婦人。圓臉,倒三角眼,頭發一絲不苟地梳成獨髻。翠綠的貓眼石耳鐺微微晃動,她眉頭深鎖,一副十分不好招惹的模樣。她的身後跟著兩個丫頭,一個拎著食盒和一個拎著打著燈籠。

不是旁人,正是親自取藥回去給少夫人的霜華院管事,李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