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蠟油沿著喜字浮雕紋路蜿蜒淌下,落在燭托上,慢慢聚成一小灣,黏黏糊糊。
尤玉璣一身鮮紅嫁衣端坐在床邊,望著靜燃的喜燭已良久。
本就是名動十二國的美人,妍姿豔質,婀娜綽約。今日大婚更是濃妝嫵色,重熠燭光籠在她身上,襯得她越發美豔不可方物。
子時將盡,喜房裏隻她一個。
不多時,三兩帶著哽咽的小聲嘀咕從碧玉落地屏後傳來。
“世子爺怎能如此行事,誠心羞辱咱們姑娘,讓咱們姑娘日後抬不起頭來!既有酒後糊塗的毛病,怎可飲那麼多酒!”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就算把世子爺從那兩個妓子房中拖過來也於事無補了……”
須臾,一個年長些的婦人沉聲斥責:“還嫌不夠亂,在這裏多嘴!”
重新安靜下來了。
尤玉璣微微側耳,去聽窗外的動靜。後知後覺夜已深,賓客早已歸家,這場鬧劇已經熄了。
尤玉璣長長舒了口氣。
拜堂時聞到陳安之身上濃重的酒味兒,她便有了不詳的預感。不曾想晚宴上他繼續飲酒,最終醉成那樣。
他竟厭她至此,在兩人的婚宴上招了妓。
丫鬟跑去喜宴上探情況,親眼見他如何爛醉,如何當眾與妓子摟摟抱抱,又如何口不擇言——
“不過是敗國女也想嫁我當世子妃。”
“來來來,繼續投壺。怎麼,嫌賭注不夠?贏了本世子,當今日的新郎官又何妨!”
喜宴離婚房有些距離,可仍有隻言片語或哄笑聲陸續傳進尤玉璣耳中。
初聞時驚愕,半晌心緒歸於平和。此時垂眸端坐,旁人瞧不出她的情緒。
景娘子繞過落地屏進來,見尤玉璣仍一動不動坐在床邊,她壓下心疼與擔憂,走過去沉靜開口:“很晚了,先歇下吧?明日還要早起。”
自這場鬧劇起,尤玉璣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不知曉他不願。”
太久沒開口,她的聲音輕低中噙著絲悶啞。
尤玉璣慢慢抬起眼,望著景娘子。是問她,也是問自己:“是我做錯了嗎?我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所以是我咎由自取,是這樣嗎?”
景娘子心裏鋸扯般的疼,她怕尤玉璣鑽了牛角尖,更怕今日之辱讓她一時想不開。名聲與臉麵往往牽絆一個人一生。她沉聲道:“您沒錯。賜婚是陛下的口諭,是西太後讓您立刻在幾位世子中選夫婿。他若不願,當時便可直說!他是什麼身份,咱們又是什麼處境?他若不願,有一百個回絕的法子!沒有到了今日再這般作踐人的!”
瞧著景娘子情緒略有激動,尤玉璣反倒是慢慢彎唇,嫣然楚楚。她點頭:“你說得對,太晚了,明日還要早起敬茶,是該歇了。”
景娘子張了張嘴,隻好把怨忿咽回去,招呼碧玉落地屏後的兩個丫鬟進來伺候尤玉璣換衣梳洗。大的那個喚枕絮,小的那個看上去隻十三四歲,喚抱荷。
尤玉璣神色如常地收拾妥當,歇於喜賬內。
景娘子帶著枕絮和抱荷退下時,尤玉璣枕著鴛鴦喜枕,目光虛落,輕聲說:“今日之事盡量瞞一瞞母親。”
景娘子腳步一頓,眸色漸黯,應了聲,闔門退下。
尤玉璣翻了個身,麵朝床裏側。時辰雖晚可她睡意全無。但她若不躺下,下麵的人便都不得歇了。
隨著她翻身的動作,纖細雪頸上的珠墜從紅色的寢衣中滑出。
她輕輕摩撫著這枚紫色的珍珠,眼角忽地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