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前沒有一點預兆,我還記得那是個薄陰涼爽的夏日,上門的顧客特別多,我一直忙到下午兩點,才有時間吃午飯。
剛端起已經涼透的盒飯扒拉兩口,就聽見隔壁店那隻來自德國的純種黑貝憤怒的狂吠。
我慌得撂下飯盒出去查看,以為又碰上稅警的突擊檢查。因為這隻名叫“牛肉”的黑貝沒別的好處,隻有一點,隻要遠遠看到穿製服的人,就會大聲示警,提醒市場裏的人小心。
沒想到在門外跟狗糾纏不清的,竟是一身警服的安德烈。我急忙呼喝“牛肉”鬆嘴,它悻悻地放開安德烈的褲腿,轉了幾圈還是不肯罷休,圍著他嗚嗚低吠。
我笑著問安德烈:“你怎麼這會兒就過來了?”
方才一番掙紮,把安德烈弄得狼狽不堪,連帽子都歪在一邊,但他絲毫沒有顧上整理儀容,衝過來拉起我就走:“跟我來。”
“幹嘛幹嘛?”我甩開他的手,“我還得看店呢,你幹什麼?”
“見鬼!”一向斯文的安德烈居然罵出聲,固執地拖著我往市場外走。
手腕頓時奇痛入骨,望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店門,我煩躁地掙紮:“你想幹什麼?存心砸我飯碗嗎?快放手!”
他站住,轉身麵對著我,腦門上密密麻麻一層汗珠。
“安德烈?”我十分詫異。
他並沒有立刻說什麼,臉扭到一邊,站了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孫出事了。”
我瞪著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小心地說:“孫昨天晚上被人打傷了,現在人在醫院裏。”
這回聽明白了,我不由自主握緊拳頭,咬著牙問他:“那你還磨蹭什麼?帶我去!”
在醫院的病房門口,看守的警察不許我進去。安德烈把他的同事拉到一邊,低聲商量了很久。
那人看看我,終於鬆口,不情願地說:“兩分鍾,馬上出來。”
安德烈趕緊道謝,一邊帶我進去 ,一邊還忙著替同事解釋:“孫還未脫離危險期,不適宜見人。”
對他的話我幾乎充耳不聞,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幾乎是撲到病床前,然後我的腦子嗡一聲響,眼前一片漆黑。
孫嘉遇躺在那兒,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暗紅色的血跡依舊在透過繃帶往外沁透。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為嚴嚴實實蓋著被單。亂七八糟的管子和電線從被單下麵伸出來,各種顏色的液體正通過那些透明的管子流進他的身體。
他的左手卻被銬在頭頂的床架上。
“傷得很嚴重。”安德烈臉色陰沉,聲音裏有無以言表的沮喪,“當時有其他嫌犯受到刺激癲癇發作,值班的警察才趕過去,否則他就被人當場打死了。”
我的腦子裏象飛進一群黃蜂,一直嗡嗡響個不停,眼前除了他的臉,隻剩下一片空白。
“嘉遇。”我單腿跪在床前,低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我知道他聽得到我說話。我貼近他:“你能過去的,多少坎兒你都過來了。”
他銬在床欄上的手略動一動,我連忙伸手緊緊握住。
安德烈在一旁催促:“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我隻當沒聽見,湊在他耳邊說:“嘉遇,不管付什麼代價,我都要讓你出去。”
他身子輕輕一抖,手指驀然收緊,猛地睜開眼睛,口型是一個清楚的“不”,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搖頭,忍了多時的眼淚飛濺而出:“不,不,我不想再聽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