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我雙手插在外套兜裏,盯著跳動變換的樓層數,在心中下意識地默數著,手心因為莫名的恐懼,已滲出一層汗水。
陳舊的電梯發出吱吱嘎嘎的噪聲,艱難地一層一層往上爬。電梯轎廂的顯示麵板上,隻有十層亮著紅燈,這是我要去的樓層,很顯然,也是電梯裏另一個人的目的地。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對麵那個男人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危險而緊張的氣息。
那人穿得很整齊,衣服卻明顯不合體,好像是臨時借來的。他走進電梯時打量我的那一眼,隻能用“殺氣騰騰”來形容,讓我渾身的血液幾乎降至冰點。
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第六感應,眼珠立刻轉過來落在我身上,棕黃色的瞳孔映著頂燈,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頭錯開視線,隻盼著電梯快點停下。
這座十二層的建築位於奧德薩“十公裏”市場的旁邊,其間進進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人、羅馬尼亞人以及波蘭人,百分之七十為市場裏的中國商人。而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從五官到衣著,明顯也是一個中國人。
這時七層的顯示燈開始閃爍,此層有人叫梯。
門開處我看到一雙男式的黑色軟皮鞋,一直走到我身邊。一角駝色的風衣,熨服地貼在深灰色的長褲邊。
狹小的空間內多了一個人,不安的氣氛卻緩和下來,我沒有抬頭,隻悄悄吐出一口長氣,眼看著新上來的人,伸手按下了數字“12”。
十層到了,我湊近電梯門等它緩緩打開,一麵在心裏編排理由,琢磨著該怎麼和彭維維解釋遲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這一刻急轉直下。
我連嚇帶驚,事後很多細節都記不得了。我隻記得,門開處眼前黑壓壓一片人。
我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拽住扔出了電梯,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對麵的牆上,眼前金星亂冒。
等我的視力恢複清明,身體早已失去了應變能力。視線裏隻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揮舞的影子,人體在地板上掙紮翻滾,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現的,竟是一場比黑幫電影真實百倍的殘酷殺戮。
我開始狂叫,手腳並用地向旁邊爬動,可是卻躲不開四處飛濺的血肉。我大哭,渾身哆嗦成一團,就像兒時的夢魘,除了哭叫,沒有別的辦法讓我從噩夢中逃脫。
某戶人家被驚動,屋門開了又關,屋主人變了調的尖叫在樓道裏回蕩,經久不絕。
遠遠的警笛聲,從四麵八方向此處彙集而來。
有人大喝一聲:“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國江浙口音。
十幾個黑影迅速作鳥獸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動不動地趴著的,是一攤血糊糊的爛肉,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當時不知道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線,居然立刻噤聲,翻身爬起來,視線鎖定在觸目的鮮紅上,無法挪動分毫,竟然下意識地琢磨著,這裏那裏究竟是原來的什麼器官。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來,刺眼的紅色消失了,我閉上眼睛,聞到一股煙草混著皮革的淡淡香氣。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頭頂。
一個聲音附在耳邊,用漢語輕輕地說:“告訴警察,你什麼也沒有看到,明白嗎?”這是我對現場最後的記憶。
等我的記憶又能接上榫的時候,人已在警察局。
烏克蘭警察的製服,是一種暗淡的灰藍色,有點像國內某版鐵路製服的顏色。
對警察,在國內就沒有太好的印象。到了烏克蘭,除了同胞間的耳濡目染,入境時海關警察貪婪的嘴臉,更讓我對他們的第一印象,早就打了個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轉著腦袋四處打量,發覺自己置身於一間封閉的問訊室,室內隻有一張長桌,兩把椅子,頂燈雪亮,照得我有點頭昏。
大腦皮層開始活躍,記憶漸漸恢複,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歸眼前。我把頭埋進臂彎,努力控製,但無法止住身體的顫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作響。
對麵的警察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心,咳嗽一聲,用英語開始例行公事的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