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五黃六月,火雲如燒,京城裏各府邸沉李浮瓜,冰飲搖扇納涼,熬過三伏暑氣熏蒸,時剛入秋,氣溫驟降,朔風凜冽,街上穿單衣的人們換上夾袍,乍冷乍寒,今年氣候異於往年。

京城西街丞相府

東院正房西次間,靠北牆安放著一張花梨木架子床,床牙雕螭龍夔鳳圖案,床柱上懸著一個鏤空銀香球,一室暖香。

幔帳低垂,宰相夫人朱氏初醒,睡眼惺忪,夫君藺文安四更天上早朝去了,沒驚動她,屋裏燒了地籠,朱氏出了一身香汗,把身上蓋著的杏子紅薄綾被往下撤了撤,汗慢慢散了。

成親十年,朱氏方懷頭胎,腹中胎兒已三個月,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上方的承塵一角,昨晚夫君藺文安從在背後摟抱自己,一夜不曾放手。

夫君藺文安年紀輕輕便出將入相,為當今天子所倚重,除了剛成親的最初兩年,夫妻相得,琴瑟和諧,至今日如膠似漆。

新婚頭兩年,藺文安待她極為冷漠,婆母小姑態度冷淡,婆母出身名門,自是不會為難刻薄她,給她立規矩,例行給婆母請安時,三言兩語,便打發她回房,小姑藺桂枝不加掩飾對嫂子的討厭,她曾一度失眠。

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以前的事了,她不是個別扭的人,早已不糾結了,人活著總是要朝前看。

可不知為何,這幾日心下不安,細思藺文安有些反常,翻了個身,換了個側臥的姿勢,近半個月藺文安早出晚歸,她自孕後嗜睡,她睡了他回房,她還沒醒,他又走了。

昨晚藺文安回來已是夜半,她迷迷糊糊地知道,藺文安在背後摟著她,雙臂箍得死緊,想起男性僵硬的身體,熱鐵一樣的物事,不覺麵頰發燙。

自有身孕後,夫妻依舊同床共枕,藺文安是男人,生理反應也正常,前幾日給婆母請安時,婆母念她懷胎十月,恐苦了兒子,把屋裏的一個二等丫鬟指給丈夫,放在房裏,她不方便時好侍候藺文安。

年輕夫妻,正是情熱之時,一想到夫君宿在別的女人房中,她便不能忍受。

剛成親時,一年裏兩人偶爾有三兩次到一處,也是公爹逼迫他,每次同房他都敷衍草草了事,她當時以為這一生就這樣過了,沒想到還能等到他,回憶陳年舊事,朱璃心裏酸酸澀澀。

紗帳孔透進來光線灰暗轉為明亮,自小姑被夫家休回娘家,婆母心情差,朱璃懷孕後,婆母免了她晨昏定省,算算有三五日沒去給婆母請安,朱璃起身,撩開紗幔,喊丫鬟進來服侍。

早已等在堂屋的貼身大丫鬟梧桐和秋雨,帶著小丫鬟們提著銅壺,盥洗用具魚貫而入。

梧桐服侍夫人挽袖,秋雨端著青鹽水,夫人漱口後,小丫鬟搬過矮凳,銅盆放在上麵,另有小丫鬟立在一旁手裏拿著手巾、香胰。

一雙柔荑伸進水盆裏,梧桐笑說;“相爺走時,一再囑咐不叫夫人早起,天道冷了,叫夫人不用過老夫人跟前請安,老夫人屋裏早膳時辰推遲了。”

朱璃望著地上的炭火盆出神,銅罩下的銀絲炭燃燒發出噝噝的聲音,耳邊廂聽梧桐又道:“相爺怕屋裏冷,叫奴婢們在夫人未起身時升上火盆,相爺還說早起天陰,囑咐夫人別出門,看淋了雨。”

朱璃的目光透過雕花窗朝外看,東邊天際稀薄的雲層,半遮住太陽,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語,“太過小心了,剛懷孕這般邪乎,以後月份大了,豈不是臥床不能下地了。”

看見院子裏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正跟藺文安的奶娘周嬤嬤說話,眼睛不時朝上房看,這個小丫鬟是小姑藺桂枝房中做粗使。

這個奶娘每每說起哥兒小時候,都是藺文安六歲之前的事,有一次這奶娘說藺文安五歲時走路絆倒了,頭磕在椅子角,額頭落下疤痕,朱璃覺得奇怪,藺文安額頭沒有疤,閑話時跟婆母談起此事,婆母當時臉都白了,說奶娘瘋瘋癲癲,老糊塗了,當即命以後這奶娘不讓上來侍候,好生養著。

朱璃疑惑,這奶娘說哥兒小時候的事,記憶猶新,言語清晰,不像糊塗,且這奶娘平素行為舉止正常。

這件事過去,朱璃沒跟丈夫提,無關緊要。

許是懷孕太敏感,朱璃覺得這個小丫鬟怪怪的,便聯想到這奶娘對藺文安恭敬有餘,親熱不足,不像別家的奶娘,從小奶大的哥兒,像自家孩子一樣。

奶娘對朱璃素來不親近,朱璃本想叫奶嬤嬤問幾句話,想想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璃坐在繡墩上,梧桐為夫人挽髻,梧桐每日給夫人梳頭,對夫人一頭烏黑亮澤的秀發愛不釋手,道;“夫人的發質好,省了頭油。”

秋雨嘴快,“那是夫人頭發底子好,前幾年夫人身體弱,頭發都分岔了,這幾年調理身體好了,頭發又跟未出閣時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