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麵提著寶劍,鐵盔上帶著翼型犄角的對手卻仍然一步一步走向地上掙紮的人。
對手的紫紅罩甲上繡著金色的王冠獵鷹,他身後的披風在風中獵獵而起,手中的寶劍就懸在他的頭頂。
“不必憐憫,動手吧。”地上的騎士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的赤瞳令我印象深刻,我會收下你的心髒。”
喧囂彌散了,所有人都慢慢安靜了下來,隻有亨利克身旁一個文文弱弱的小男孩卻還在朝著賽場歇斯底裏地呐喊:“爸爸,站起來啊!站起來!”
“為了王國,獻出我的榮譽與心髒。”
對手的寶劍重重刺了進去,結束了那名騎士的生命。
“爸爸,站起來……”小男孩的聲音漸漸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低聲的抽泣。沒有人關心他,沒有人知道他的痛楚。
“哎喲喂,真可憐,沒事挑戰烏爾裏希團長,這不是自尋死路麼?”一個刀疤臉的人搖搖頭諷刺。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打起來?”
“烏爾裏希團長作為聖巴利安王國的使者來見雪皇陛下,結果他無意羞辱了陛下一番,還嘲諷了那些聖甲騎兵。”刀疤臉翹著個二郎腿,“可惜咯,我是死掉那人的老鄉,當初我就勸他別找死,可他說這是為了全烏塔尼亞的榮譽……
“怪不得。”
這些話如同鋼針深深紮進了小男孩的心裏,所有人都在談笑著這場決鬥,唯有他再一次地高喊:“爸爸,醒來啊!醒來啊…求求你……”
到最後,他的聲音再一次哽咽了,無言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臉,哭泣被人聲吞沒了。
亨利克漠然地看著,手臂不停地顫抖,所有人的聲音都尖銳地指向了那個隻有七歲的小男孩。
——“別怕。”
是葉莉卡的聲音。亨利克恍然間被拉回了現實,他的麵前便是他十年前死去的父親。
為什麼會這樣。
“其實你心裏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夢魘,便是你父親的死。”葉莉卡說道,“你不願意麵對它,總是企圖逃避那段回憶,這就是你恐懼的根源。”
“我該怎麼辦,他是我爸爸。”亨利克無法將劍對準自己的父親,他完全想不到惡龍便是父親的化身,“怎麼會這樣……”
“他不是你爸爸,那是你的恐懼,你爸爸早就死了!”葉莉卡的手緊緊抱著亨利克,“相信我,好嗎。”
“相信你……”亨利克潛意識裏似乎覺得這情景是多麼的似曾相識,“你到底是誰?”
“葉莉卡。”
巨龍發出了一聲長嘯,滾燙的熔岩從它的口中劇烈噴發,獨角獸在關鍵時刻壓低了身體,僥是如此,突如其來的熱浪也令兩人緊閉了雙眼。
龍頭上那個和亨利克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始終目視著他們。他赤色的雙瞳此刻暗淡了許多,一點也沒有神采。
是的,他不是父親,父親早就死了,再也不會醒過來。
“那我……”亨利克再次舉起了刀,“便親手將一切終結!”他在獨角獸重新飛過巨龍頭頂的片刻,突然縱身一躍,如同是展翅的火鳳,巨龍的怒火點燃了他身後的羽翼,“我不會再逃避了。”
赤色殘影之後,騎兵刀一擊貫穿了那個人的身體,他轉過頭沒有去看,牙關上下不斷地磨合著。刀尖好像刺進了一片虛無,絲毫沒有觸感。
空氣在頃刻間停滯。
“我會為你驕傲。”沉默中,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巨龍哀鳴著從空中墜落,塔尖刺穿了它的心髒,古老的瓦片磚石紛紛土崩瓦解。亨利克死死抱著龍的犄角跟著一同下墜,倒塌的巨響令他耳朵一陣嗡鳴。
整片森林都響起了陌路的鍾聲,毀滅的城堡下方撕開了一個漩渦,扭曲的氣流下是一片蔚藍天空的世界。
“穿過漩渦,你就能回去了。”葉莉卡騎著獨角獸,在亨利克的不遠處的夜空盤旋,“再見了。”
亨利克的手陡然一鬆,心髒猛地一跳,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他越來越難讓自己穩住不下墜了,這是為什麼,“不是說好了一起離開麼!”
“我隻屬於這裏……”
“開什麼玩笑!”亨利克掙紮著向她伸出一隻手,像個瘋子一樣不停大喊,“抓住我啊,我們一起走!”
明明隻有很近一段距離,可是他卻怎麼也無法握住她的手,他不甘心,說好了要去看外麵的世界,為此他們一路闖了過來,當好不容易到了最後,卻莫名其妙的分開了,這怎麼能甘心!
她給了他勇氣,與他踏過無盡長夜,而現在……
遼闊的大海,繁華的城鎮,無數和他一樣的人們……她都再也看不到了。
隻見葉莉卡微笑著,月光在她的臉龐勾勒出了淡淡的銀光,她的身後是漫天的星雨,那麼燦爛,那麼美。葉莉卡朝他揮了揮手,低聲作別。
“再見。”
“葉莉卡!”
赤瞳的火焰仿佛熄滅了,亨利克終究還是鬆了手,慘叫一聲,從高空直直墜了下去。
紀元1021年1月
醒來的時候,頭頂是一片刺眼的陽光。
亨利克躺在黑森林的最外圍,他的戰馬就在他的身旁刨著雪堆吃草。遠方肥沃的田野,積木似的房屋,在阡陌上來來回回的人們……
他是真的逃離永夜了。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地落淚,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傷。
起來的時候,亨利克身旁有一堆快要熄滅的篝火,上麵搭建的烤架上還串著幾個蘑菇。
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臆想?
他不知道,隻是收拾好行李,悵然若失地牽著戰馬,“我們走吧,回家去。”
回到村子的時候,他望見大門口的旗杆上懸掛著聖巴利安的神鷹王旗,亨利克起初還是停滯了好一會兒,但隨即想起,烏塔尼亞王軍失敗了。
自己也參與了戰鬥,還可恥地逃走了,而現在他不會再懼怕紅衣軍團了。
“站住,你是什麼人?”幾名胸前繡著王冠神鷹,肩上披著短披風的聖堂衛士手持戰戟攔住了亨利克,衝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穿的這麼奇怪,你插個翅膀在身後幹什麼?”
亨利克不想做解釋,隻是徑直闖了過去,“這裏是我的家。”
“你這白癡!”聖堂衛士的戟尖頂住了亨利克的胸口,“太可疑了,跟我們走一趟!”
“給我讓開!”
在亨利克即將拔刀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車輪滾過路麵的“咣咣”聲。
“是誰在這裏鬧事?”
聖堂衛士和亨利克都怔住了,但見黑色馬車上走下了一位衣著華貴的少女,她金色的長發盤成了一個漂亮的發髻。
在她與亨利克的赤瞳對視的那一秒,亨利克渾身像觸了電似的,身形一震,忍不住失聲大喊,“葉莉卡…葉莉卡!是你!”
肯定是她,絕不可能認錯,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不管怎樣都不能忘記。
“住口!議員夫人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聖堂衛士立即抄起戰戟就要刺過來。
“停!”葉莉卡揮手嗬斥那些侍從,隨即茫然地望了望亨利克,問了句,“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記得了……”亨利克好像被這冷冰冰的話語狠狠刺痛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來,“我是亨利克啊。你不記得了嗎?”
“亨利克?”葉莉卡忽然注意到了眼前這位騎士那雙如同火焰般的赤瞳,好像回憶起了什麼,“你是十年前的那個小男孩?!”
“十年前……”亨利克的後脊倏地涼了一大截,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慢慢浮現,“是假的?不…你不是葉莉卡,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