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夢無生,了卻一世。

雪珠子從午後便開始下,後半夜卻晴了,一輪彎月正當空,晃出清冷的雪光,映得窗紙如白晝一般。墨染翻了個身,恍惚間以為天亮,這一夜本就睡得極不安穩,剛要起身,聽到四更的梆子聲,複又躺下,枕上冰涼一片。

閉上眼,紅晃晃一片,耳邊全是尖聲嘶嚎,屋子裏本燒著碳,沒有下人值夜,此時早已熄了,她裹緊絲綿錦被,迷迷糊糊想要再睡。院子裏傳來淅索聲,又是下人們卷著細軟準備私逃,這已是第三天了吧?她抿著嘴緊緊閉起雙眼,不聽不看隻當不知罷了。

“吉兒,你去哪兒?”奶娘鍾嬸的聲音響起,隨著一陣撲騰聲,似是有人被捉住了不斷掙紮。

“你管不著,老不死的,主子都沒吱聲,你倒做起好人來,呸,狗仗人勢的東西,也不看看現在人早都不得勢了,倒來礙老子的眼!“吉兒是前院小廝,平日及其伶俐,跟著大爺也有了三五年的光景,慣會拜高踩低,自是不把那後院無權無勢的奶娘放在眼裏。

“你個潑皮,老爺平日待你不薄,如今卻算計起主子來。你可瞧瞧,老爺屍骨未寒,也才剛入土,你就敢這樣膽大,尋摸到後院來?“鍾嬸壓低嗓音罵道,仍舊扯著那小廝的衣袖不放,隻聽得叮鈴咣當的一陣響,鍾嬸哎喲叫了一聲,院子裏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遠去。

墨染再也躺不住,起身披了衣裳,推開房門急急地跑出去。鍾嬸軟綿綿地躺倒在遊廊柱子前,額前一道血印猙獰,如同暗夜裏的妖魔直直地朝著墨染撲來。她隻覺手腳發軟,跌坐在地,卻又強撐著朝鍾嬸爬過去。滿地的狼藉,金釵銀碗在淒冷的月光中折射出陰森的光芒。

天光大亮,墨染坐在正堂之中,堂下稀稀拉拉的跪著十幾個人。恍惚間回到年前,父親在院子裏擺下筵席,宴請夥計們,黑壓壓一片足有上百人之多,如今已也沒剩幾人了。

“墨家遭此劫難,忙於父親身後之事,一時顧及不到大家,還請多多體諒。如今父親已經入土,騰出手來,我自會清賬,給大家結了這個月的月例,隻是再多也拿不出了。“墨染開口,隻覺得嗓音發啞,幾夜沒有怎麼合眼,身心俱疲。

“小姐,我自幼在墨家長大,也沒地方去,隻求主子賞口飯吃。”高大魁梧的虎子是家養的夥計,此時跪在地上,一臉驚慌。

墨染正要再說,管家老鍾一路跑進來,見堂下跪著人,湊上前來附在墨染耳邊低聲說著。

她隻覺得手腳冰涼,心一路下墜,後背沁出細密的汗珠。院子裏的雪珠子又開始滾落,四周一切陰森森的冰冷。

她撐著桌麵站起來,木然地對老鍾說:“你看看賬麵上還能有多少,先打發了要走的夥計,或者讓鍾嬸把我的首飾盒全拿出來也行,不然一會封了帳,隻怕一分都拿不出來了。”

台下一片嘩然,眾人麵麵相覷,到底又衝上來幾個,鬧哄哄的找老鍾結了餘錢跑走。墨染木呆呆的,手心裏黏膩膩地都是冷汗,一直撐到眾人離去,她對著老鍾說:“這是要往死裏趕嗎?”

“小姐,我跟了老爺二十年,可是這一次他們布下天羅地網,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他們連這座老宅都要清了嗎?那我們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