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未來?(1 / 3)

“最先趕到現場的是我二舅媽,看到思遠躺在那裏,她一下子就撲了過去,她想抱起他,卻無從下手。緊接著大人們都衝了出來,看到思遠的樣子,一個個都非常著急。二舅和二舅媽跪在思遠身邊,二舅媽顫抖著手摸思遠的臉,哭喊著:‘救護車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快來救救我兒子啊—————’

救護車來得很快,思遠終於被送去了醫院,本來我們幾個小孩都要留在家裏讓三舅媽照看著的,但我一定要去,我媽沒辦法,就開車帶上我和阿勉去了醫院。葉思禾和思穎看我們去了,也就隨著我三舅媽一起趕了過去。

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對思遠進行了搶救,他們正在對大人們說傷情。醫生說,思遠還未脫離生命危險,因為高壓電流由觸電手臂開始,沿著肢體大血管皮下動靜脈血豐富的肌肉組織行進傳遞,電流產生的熱將思遠雙臂的肌肉皮膚大麵積燒傷,並破壞了動靜脈血管,影響了血液循環,形成了繼發性缺血壞死,所以,必須對思遠進行雙上肢截肢手術,要不然,他隨時會死。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都驚呆了,我外婆當場就昏了過去。醫生說截肢手術必須馬上進行,請家屬做好思想準備,並簽字同意。

沒有人願意去簽這個字,外公、大舅、三舅都在詢問醫生有沒有可能保住手臂,哪怕隻保一隻都行,如果不行,就轉院去省會H市,或者去上海,去北京,隻要能保住思遠的手臂,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但是醫生說不行,思遠的手臂已經完全燒焦壞死了,不截肢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他的手已經喪失了全部功能,不可能保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二舅媽突然說話了,她說:‘我來簽字,截肢吧,隻要我兒子活下來就行。’

三舅媽對二舅媽說:‘文玲,你知道雙臂截肢意味著什麼嗎?以後思遠就殘疾啦,沒有了手,他什麼都做不了,或許一輩子就變成一個廢人了。’

二舅媽說:‘難道讓他死?’

沒有人接腔了,二舅媽繼續說,‘隻要有我活著一天,我兒子就不會變成廢人,即使沒了手,隻要命還在,我一定會教他好好地活下去。’

二舅和二舅媽是一條心的,他們簽了字,思遠就被送進了手術室進行了手術。

手術時間很漫長,在走廊上,大舅就問起葉思禾當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思穎、阿勉和我都在場,我估計葉思禾也瞞不住什麼,他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說都是他不好,是他的疏忽害了思遠。他狠狠地打著自己的耳光,抱著二舅的腿說對不起,哭得傷心欲絕。他說他根本不知道人碰了變壓器會觸電,觸了電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總之當時的情景,所有人都哭了。

我也哭了,我媽緊緊地抱著我,叫我不要傷心,可是我怎麼能不傷心!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失去雙臂是怎樣的感覺。7歲以前,我的四肢幾乎都不能動,所有的生活起居都要靠我媽照顧,後來隨著持續的鍛煉和治療,左手終於慢慢恢複了運動能力,小桔,我真是非常非常高興。但是一想到截肢後的思遠會過回我之前的那種生活,明明有清晰的頭腦,卻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無法拿自己想拿的東西,我就覺得恐懼。

大家都哭得很傷心,二舅媽反而不哭了,任憑葉思禾跪在地上哭喊得歇斯底裏,她也沒有做出一丁點兒的表示。

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後來,思遠告訴了我一些事,很多年後,我才明白了一切。

思遠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他還在麻醉中,上身赤/裸著,兩邊肩膀包著厚厚的紗布,瘦瘦的身子兩側,空空蕩蕩,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那個場景,實在太過悲傷,太過令人心酸,所有人都大聲地哭了起來。

我看著推床上沉沉睡著的思遠,心裏明白,他一輩子都隻能是這樣殘缺的身體了,他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驕傲優秀、貼心乖巧的葉思遠了。

更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在思遠醒來的時候。

他醒過來時,我剛好在。

他的身上蓋著被子,一睜開眼睛,他就看到了病床邊的二舅媽。二舅媽看到他醒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我猜想當時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思遠這一切。

思遠已經11歲了,剛升上五年級,早已是懂事的年紀。一開始,我們大家都瞞著他,他一直喊手疼,肩膀疼,手臂疼,手掌疼,手指疼,問二舅媽他的手是不是骨折了。

二舅媽就騙他,說是骨折了,思遠很懊惱,他還惦記著10月份的市小學生羽毛球比賽,問二舅媽到那時手臂能不能好。

二舅媽說能,思遠才安心了一些,鬧了一會又睡了過去。

後來我們就回了家,沒想到,第二天去醫院看他時,他已經知道了真相。

我媽告訴我,因為思遠一直覺得手疼,他想看看,但是二舅媽就是不讓他看,於是趁著二舅媽去幫他倒尿壺時,他踢掉了被子,然後,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身體。

我無法想象思遠當時的絕望,聽我媽說,不管二舅和二舅媽如何安撫他,他就隻有一句話:‘我的手呢?我的手到哪裏去了?我的手呢?我的手到哪裏去了?我的手呢?!……’

我到病房的時候,醫生已經給他用了鎮靜劑,讓他睡了過去,要不然他會一直鬧個不停。二舅媽怕他傷口弄破,隻能使勁兒將他按在床上,讓醫生給他打了針。

但是不可能每天都這樣啊,思遠還是會醒的,每次醒過來,他要麼大哭大鬧亂踢東西,要醫生把手還給他,要麼就呆呆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眼淚大滴大滴地溢出眼眶,不管別人對他說什麼,他都沒反應。

每一次醫生給他換藥,拆了紗布看手臂傷口時,思遠就會叫得很淒慘,他閉著眼睛不願看自己的身體,如果不小心看到了,他會像見了鬼一樣地尖叫起來,兩條腿使勁地往人身上踢,不許別人碰他的身體。

所以每次給他換藥和檢查,都是一場持久的戰鬥,需要幾個大人按住他的身子和腿,才能順利進行。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多天,思遠的傷口一直恢複得不好,二舅和二舅媽幾乎夜夜不睡,隻是為思遠熬得筋疲力盡。

突然有一天,我去看他時,發現他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許多。

我覺得奇怪,就試著叫了他,好多天了,思遠根本就不和我說話。

我問他:‘思遠,你怎麼了?’

他躺在病床上,扭過頭來看我,眼眶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他說:‘阿理,大嬸娘來過了,她說,思禾哥哥是知道變壓器能讓人觸電的。’

我當時就驚呆了,說:‘你別說胡話,思禾哥哥不知道的,他不是故意的。’

他說:‘他是故意的,阿理,他是故意的!’

思遠哭得很傷心,當時病房裏隻有我和他兩個人,我媽陪著二舅媽在走廊上說話。

我說不出話來,又聽到思遠輕輕地說:‘阿理,我的手沒了,我將來該怎麼辦啊?’

我無法回答他,隻能說:‘思遠,沒事的,你活下來就好了。’

他說:‘可是我沒了手,以後怎麼上學呢?怎麼寫字呢?怎麼畫畫呢?我是不是不能再讀書了?’

說著說著,他哭得更傷心了,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就說:‘能上學的呀,我不是都能上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