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植被茂盛,綠樹成蔭的船頂花園廣場此刻一片殘敗景象,破損的艙壁已被及時趕到的卡魯小組修複,但貫通艙壁後湧入船體的隕石碎片和塵埃仍然對種植區域造成了重創。
花園艙頂的全息屏大都掉了下來,或是碎裂著綴在裂開的合金框架上,整個廣場頂部天棚像被神話巨人的指甲劃過,向內凸出一條長達百米的深槽。十多隻卡魯在天棚上麵的架梁區躥動著,正在完成外艙壁封閉的最後收尾工作。
安秉臣望著腳下那株支離破碎的彩冠樹沉默不語,這是他親手從茲克星移栽到彗星號的植物之一。
智庫的聲音在空曠的花園中響起:“弗萊岡戰艦第六次開火,抵達時間四十六秒,請問是否打開托比防護罩?”
“不,不開防護罩,繼續機動前進,注意躲避大型星體和隕石碎片。”安秉臣回答。
異能量的儲備嚴重不足,但眼前還有諸多強敵要應付,不能再浪費哪怕一丁點兒了。
“我們可以發射聚能光束或電磁炮轟碎前方擋路的大型碎片,降低碰撞的危險性。”負責留守艦橋指揮台的何滿桂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好主意,按他說的辦。”雖然異能量不足,但十六組聚變衝壓反應堆引擎提供的電力倒是很充裕,用常規武器搶先擊毀威脅彗星號的隕石碎片確實是個高明主意。
“遵命,星台操作者。”伴隨著智庫的回應,三股聚能光束同時從彗星號前部船舷的側翼發射平台上勁射而出,船首前方迎麵而來的一塊上百米直徑的隕石立時崩裂成十數塊大小不等的碎片,翻滾著朝不同方向徐徐飛去,其中有幾塊還是撞到了彗星號船體外殼上,但它們的質量已無法造成可觀傷害。
還有兩小時,四元定標彈組成的死亡羅網才能靠近那三艘弗萊岡先驅艦。
在此之前,安秉臣不打算做出任何無意義的反擊。
彗星號和流星號上都有聚能光束武器,但比起弗萊岡人的黑暗射線炮來威力和速度都是差了點,隔著兩億公裏的對射不僅占不到上風,反而會把事情變得更糟。
如果對方隻有一兩艘敵艦,一次遠程掃描加兩發蘇別丁轟擊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是,簡馬星附近的弗萊岡艦隊遠遠超過了這個數量級別。更要命的是,智庫的異能量儲備也不夠了,根本無法讓安秉臣用蘇別丁掃射那一百多艘敵艦。
所以,他必須以慢製快,用時間來掩蓋自身的弱點。
流星號沿著小行星帶繞向黃道麵的另一端不是為了夾擊弗萊岡艦隊,而是為了能在恒星係中第三顆行星的遮掩下發射太陽使者。從電磁彈射器中以二十倍音速飛出的三波共九隻太陽使者將在發射十九小時後抵達恒星表麵,如果其間它們沒有被弗萊岡人覺察並攔截,如果彗星號和流星號能努力支撐到那個時候,這場戰鬥的勝負結果將就此注定。
“戰爭,永遠是毀滅和破壞。”安秉臣從砸出凹坑的地板上拾起了一叢翠綠的彩冠樹樹枝。從主樹幹上斷裂後,這東西的顏色正在漸漸變深,它最終將失去所有生命力,變為一段焦黑的枯枝。
當安秉臣把那截注定死亡的樹枝丟下後,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那位環族生物丘普彎下腰,輕輕撿起了那截正在枯萎的彩冠樹樹枝。
丘普不大開口說話,安秉臣等人開口時,它總在凝神觀察和側耳傾聽,但幾乎從不發言。
這位環族生物走路時不發出任何聲音,一雙殷紅的眼眸無論瞪誰都能讓對方心裏發毛,健碩有力的鱷形尖吻,肌肉虯結的下肢,以及那對映著藍光的鋒利爪子看起來一副殺氣外溢的造型。所以,除了不太服氣有點躍躍欲試的貓人武士斷牙,安秉臣身邊的侍衛隨從們大多不想和這位臨時合作者靠得太近。
安秉臣看到了環族人的動作,知道它對自己的話有想法,於是順口問道:“丘普,你有不同看法嗎?”
丘普把樹枝攥在爪心,抬起頭來凝視著比自己高了近一倍的安秉臣。
“殺戮……也是進化必經的階段。”環族人用悶雷一般的聲音回答道。
雖然承諾了合作,但丘普從來不談本族的淵源曆史,也不提為什麼會來到遮莫星係,更不見它聯係自己那五位隱匿在彗星號上的同類。它隻是跟在安秉臣身後,當一個隻聽不說的悶葫蘆。
安秉臣從對方的沉默中感覺到一種淡淡的屈辱。
丘普把自己當成了一名人質。為了順利重返簡馬,為了與另外六名同胞相聚,它不得不犧牲自己,寄身於彗星號上的這群低等生物當中。
自許為神族的丘普,顯然從內心深處是看不起艦上這些不同種族的智慧生物的。
安秉臣已經不想發脾氣了,眼前和弗萊岡人的戰況吃緊,和丘普針鋒相對擴大矛盾沒有任何益處。
他唯一能做的,隻有盡量用平等交流的方式填平意識形態的鴻溝。隻要環族人不動武不搗亂,一切都可以心平氣和慢慢談。交流得越多,雙方之間的了解也會愈發深入,無論是將來再開戰端還是就此握手言和,都是有益無害的溝通。
“殺戮,當然也是進化的一種,但並不是全部。”安秉臣接過丘普的話題,迅速發揮開來:“而且,那也隻是對勝利者而言。正如我們目前麵對弗萊岡人的較量,誰能笑到最後,誰才是真正的進化贏家。我們現在還沒有占到上風,更談不上勝券在握。如果我們失敗,或許可以歸咎為我們殺戮得不夠多不夠狠。但如果我們獲得了最終勝利,那是否可以反證弗萊岡人失敗的原因是殺戮得太多太狠了呢?”
消滅敵人,才能保存自己,這話固然沒錯。
但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殺一氣,窮兵黷武,四麵樹敵,就能成為進化之路上的勝利者嗎?
丘普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咕嚕,大概是想表達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