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詭異的是這人的打扮。
對方穿的是一襲黑色右衽長袍,那袍子顯然也頗有年頭,髒汙不說,下擺處隻剩些須須條條,隨風蕩漾看上去宛如乞丐。這件袍子極為寬大,袖口處用皮條子束的護腕箍住,腰間紮了條紅布,上身半片鑲釘皮馬夾樣式的護具看上去沒什麼防護效果,不過嵌在馬甲右側的那麵錚光發亮的圓鏡卻著實惹眼。
這人頭戴一頂圓頭寬邊,像大草帽一樣的東西。那帽子似皮似氈,帽簷微微下墜,擋住了他的麵容,看不清相貌,隻能勉強看到對方頜下三縷長髯。這奇葩帽子的頂端,居然也有一縷大紅纓綹。
“這……這不是範陽笠嗎?”安秉臣長大了嘴,喃喃自語道。
這人的身形和肢體結構,顯然是和他如出一轍的人類。但對方的穿著打扮,卻比雙方身體結構的相似性更讓他目瞪口呆!
範陽笠、右衽長袍、三棱長槍、護心鏡……這分明是地球上的華夏宋朝武士!
可是,他現在並不在地球上,而是在一個……一個鬼才知道距離地球有多遠的異星世界!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似乎穿過了時間,越過了空間,身處某個夢境之中。
那對手看到安秉臣,顯然也有些吃驚。因為他的身形也突然一僵,隨後伸出右臂微微抬了一下那頂範陽笠的帽簷,應該也是想仔細打量一下安秉臣。
“……開始!”裁判台上金鍾連敲兩聲,主持人一聲暴喝打斷了所有異鄉客的思緒。
“喂,這位……”安秉臣往前踏出兩步,真情實意地用漢語喊道。
但對方反應也很快,看到安秉臣探身前出,手中那杆四米多長的鐵槍立刻像一條蘇醒過來的巨蟒,呼的一聲,槍尖帶著寒光向這邊直撲過來!
安秉臣見到這等凶險情形,大驚失色之餘本能地舉盾格擋,同時側身避讓那來勢洶湧的悍猛之力。
不料對方卻是沙場老手,一槍刺出,招式未老卻已中途改道,那杆閃亮槍頭向著安秉臣盾牌下的腿腳狠狠紮去!槍尖斜指的目標,居然正是安秉臣受傷的右腿,完全是一副趁你病要你命的凶殘歹毒氣勢。
“閣下也是……地球人嗎?”安秉臣退後一步,左盾護身,抬腳閃避的同時,右手短劍撥開對方槍尖。他仍然沒有放棄,繼續用漢語問道。
“什麼鳥的地球人!俺乃河北定州人氏,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田承功田大人帳下將虞侯李克遜是也!爾等鼠輩,還不速速上前受死!”那漢子一口氣爆出連串呼喝,手中鐵槍不但絲毫未停,反而越來越快,叮叮當當接連刺出六七槍,直殺得安秉臣左躲右閃,全仗盾牌護胸才沒有被當場戳成血篩子。
如此狼狽不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安秉臣把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了傾聽對方上。
聽到這對手報出自家來曆,他頓時恍然大悟。你要問一個活著的古人,他是不是地球人,人家當然不會承認。地球這個稱呼,在人類文明史的長河中,還嫌太新太嫩。
“李大哥是定州人,我家住鎮州附近,也算……也算半個鄉親!”安秉臣剛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就看見一道閃光朝自己麵上而來,趕緊一縮頭,對方槍尖呼地一聲貼著他的頭皮刮過去,涼颼颼冰浸浸,背上立時浸出一溜冷汗。
“哪裏來的直娘賊,休要誑騙某家,且再吃我一槍!”名叫李克遜的對手瞪目大喝,追著安秉臣連連補刺。
他手中那長槍來去如風,疾如閃電,槍尖寒光一閃,瞬間便至,無論速度還是威力都是安秉臣遇過的對手中最為犀利的。
就這麼跑下去,遲早得被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粗野軍漢活活戳死。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安秉臣接連退讓,對方卻始終不領情,心中憋屈可想而知。眼見局勢愈發對自己不利,再囉嗦下去隻怕性命難保,生死之際胸中血性陡然爆棚。隻側身一晃,便用短劍格住槍尖,隨即近身靠向對方跟前,打算要貼身突刺,以短擊長,給這個蠻不講理的地球老鄉一點顏色看看。
他的短劍和盾牌,正是近距離內專壓這種長槍的天然克星。
那李克遜經驗豐富,一見安秉臣往前湊,立刻收了衝勢,往後連退兩步,手中刺出的長槍也變紮為掃,咚的一聲打在盾牌上!
安秉臣右腿有傷,又正好在躍進邁腿交換重心的過程中,被這股巨力一掃,打得連人帶盾都橫摔飛出去。
看台上頓時爆發出一陣席卷天地的歡呼聲,夾雜著各種方言和俚語的笑罵。
雖然大半個腦袋摔進沙堆,但安秉臣依然聽清了其中有不少觀眾用茲克語在高呼:“殺死他!殺死那個無禮的家夥!”
他昏昏沉沉地爬起來,發現對方已經退到了五米開外,李克遜躬身屈膝,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那杆抱在他右臂中的長槍斜衝向天,槍尖微微抖動著,恰如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長槍的攻擊,宜遠不宜近。這個道理,李克遜顯然比安秉臣更清楚。在這個距離上,要想再衝上去貼身,恐怕要付出些代價。安秉臣痛苦地發現,剛才自己錯過了一個絕佳的反擊機會。
事已至此,後悔無用。
安秉臣握著盾牌的左手活動了一下,讓那五根被震麻的手指恢複了些許知覺。然後,他咽了一下口水,竭力埋低上半身,盯著不遠處晃動的槍尖。
“你已經很久沒有說家鄉話了吧?但是,我能聽懂,你也能聽懂我的話,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安秉臣猛然一聲暴喝。
對麵這家夥的槍法幾乎無懈可擊,不用說,絕對是角鬥場裏的資深老人。在角鬥圈裏混了這麼久,他不相信這個叫李克遜的會對自己的處境沒有一個大概的了解,他更不相信對方會不清楚,自己已經離開了原先的世界。
“我李克遜偶獲福緣,位列天上仙班,也算是功德圓滿,氣運命數遠勝凡間三皇五帝,夫複何求?”範陽笠下,那張輪廓分明的消瘦臉龐警惕地注視著安秉臣,大聲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