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驚訝的中年眼鏡男臉上接連閃爍過震撼、恐懼以及歡喜等莫名其妙的表情,等到清醒過來後,他當即從桌邊站起,對著這張玉泉深鞠一躬:“原來是張大人,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剛才有無心冒犯得罪之處,還望張大人宰相腹中能撐船,多加包涵,多加包涵!”
看到對方如此謙遜,張玉泉心中有如三伏天喝了幾大碗冰鎮酸梅湯,說不出的舒暢:“我一個小小打雜跑腿的,當不得什麼大人。再說,大人,那是封建社會對當官的稱呼,現在是什麼時代了,早不興那一套了!”
“說得太好了,張兄與時俱進,德才兼備,佩服佩服。老板,這一桌的帳,算到我那邊去!”中年眼鏡男湊前一步,放低聲音堆笑道:“此處人聲嘈雜,菜肴粗劣,我與張兄一見如故,尚有多處人生迷津需請教指點。有道是挑日子不如撞日子,街對麵粵香樓菜式不錯,地方也安靜,不如請張兄一家屈尊移駕,賞小弟一個麵子?也算我對剛才失禮的賠罪,嗬嗬。”
張玉泉人粗但並不傻,痛快之餘咧嘴一笑:“嘿嘿,你我素未平生,我到現在都還不認識你姓甚名誰。閣下出這麼大本錢想套交情,隻怕是衝著整肅工作組這五個字的麵子吧?”
“言重了,張兄言重了!在下北海柴文德,家中世代經商,也算是小有些名氣。如今鎮北軍天兵突降南方,商界人士手足無措,不知何去何從。柴某讀書不多,但忠義愛國的道理卻是懂的,隻恨家父家母過世太早,身邊沒個懂大局識大體的人指點,剛才聽張兄一番至誠教誨,柴某如聞先父麵訓,幾欲涕淚交加。人生一世有如白馬過隙轉瞬即逝,試問幾人能有我今日巧遇貴人的大緣分大機遇?倘若小弟放過這番緣分機遇,豈不是對上蒼的大不敬?情之所致,發乎本心,驚喜之餘難免有失禮唐突處,還請張兄見諒。”
張玉泉見對方如此恭順,最後的一點火氣也煙消雲散:“我張某人何德何能,也配指點你?這位柴朋友,太客氣了吧。如果沒有薛大大救我一家老小,我現今還不知會在哪個孤墳荒塚中指點誰呢?你若真要指點,不妨多聽聽薛大大說什麼,多看看臨時過渡委員會在做什麼,這比什麼高人的指點都好!至於去什麼粵香樓,嗬嗬,這些俗禮,都免了吧。”
柴文德握住張玉泉的手,全然不顧對方手中沾滿油膩的筷子擦過自己袖口,聲情並茂道:“古語有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兄,你這不是指教,那又是什麼?那又是什麼?”
和柴文德同桌的那老頭此刻也側身過來,臉上春風化雨,一派祥和神情:“自古英雄莫問出處,大凡豪傑多起於草莽。這位張大人言之鑿鑿,字字珠璣,暗合大道至簡之理,老朽枉活了這六十餘年,從未見過有如閣下這般奇才絕俊,佩服啊佩服啊!”
柴文德又勸了兩回,見張玉泉沒有挪窩的打算,也隻得棄了換地方的念頭。他厚著臉皮坐到張玉泉身邊,把坐在鄰桌的伯父、廈門大學教授鄭伯陽也叫來引薦一番,又叫烤鋪老板炙了幾條上好的石斑,點了一瓶戰前出的五糧液,與張玉泉絮叨了大半個時辰才盡興而散。
臨走時,柴文德又到旁邊點心鋪裏買了兩包果點,塞給張玉泉的兩個孩子,噴著酒氣推開客套勸阻的張妻:“嫂子不要客氣,這是小弟的一點心意……呃……現在正是兩個孩子長身體的關鍵時刻,不增加點營養,今後想補都補不回來。”
張玉泉推托不掉,隻得收下點心。辭別柴鄭二人後,他領著妻兒沿珠江江畔漫步而去,一路昂首挺胸雙手背在身後,耳邊聽著妻子心滿意足的嘮叨,背後傳來兩個兒子比較各自所得點心口味的爭執,江麵涼風吹拂,胸中酒氣漸散,隻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今後,咱家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紅火。”妻子用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結束了漫長的例行碎念。
晚上,打發倆孩子上床入睡後,張玉泉和老婆一口氣來了三回。連番大戰之後,老婆累成一灘爛泥,昏昏然睡去。但張玉泉仍然意猶未盡,睜大雙眼在黑暗中瞪著天花板,心髒有力地跳動著。
他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二十郎當的青春歲月,有用不完的精力。
“嗯,小張,你提這個建議,我看很好,既節省了進餐時間,又保證了工作組的安全,同時還能讓大家吃飽吃好,一舉兩得,不,應該是一舉多得。不錯,值得表揚!”鎮北軍後勤部部長,臨時過渡委員會委員趙振宇讚許地看著辦公桌前垂手恭立的張玉泉。
自從整肅工作組機製建立以來,趙振宇每天都要代表薛世傑輪番前往二十一個整肅工作組視察督導。上至主抓整肅工作的組長,下至打雜的跑腿協理,都對這位不擺架子說話和氣的欽差大臣頗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