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如神一般至高存在的憤怒,又豈是形如草芥的卑微生物所能承受。
然而,安秉臣卻壓根不為所動,隻是啞然一笑:“造物主大人,看來,您也來自一個易怒的種族。”
他已經看出來,這位造物主是一種極富於理性和哲思的生物。僅從對方丟下自己一手創建的陶圖格聯盟,浪跡星空尋求所謂宇宙之道就能看出來,這位造物主顯然是個熱衷於鑽牛角尖的學究派人物。據理力爭,是安秉臣唯一的選擇。
被其人之道返還的造物主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咯咯地笑起來:“安秉臣夏爾庫,你的大膽和無禮讓我感到震驚。但是,你說的話並非沒有道理。果然,每一位新的夏爾庫,都能給我帶來新的啟示。”
安秉臣以默然無語表達了自己的妥協態度,但在心裏他還是捏了一把汗。
挑釁自己的神,不是任何一位虔誠信徒該做的事。他這樣做雖然是出於本能的憤怒,但多少有些尋釁作死的節奏。那位神可不是僅存在於杜撰中的虛無之偶,以星塔啟動時驚天動地的壯觀景象,不難推斷出造物主所擁有的恐怖力量。這種力量,對於目前已可以橫掃整個地球的互助會來說,依然是無法企及的高度。
擁有最高力量者決定世界運轉的規則,這是智慧生物圈無可爭辯的真理。當然,至於強者的智商和眼光,那又是另外一個論題了。
“你繼續說。”那隻睿智的四耳鼴鼠緩緩道。
“我對造物主大人所說的宇宙之道不感興趣,也許這正是因為我們還處在卑微的幼年期階段吧。但對我的族群來說,當下的生存危機遠比空洞的抽象概念更重要。在我的世界中,仍然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同類無法保證基本生存權力,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非常複雜,既有層出不窮的欺詐和劫掠,也有受壓迫者的自甘墮落,還有隨著種群數量增加而導致的資源和能源緊缺。”
“我發現自己無法在短時間內完成對這個世界的淨化,因為以往的曆史和經驗證明,那隻有通過徹底的殺戮和毀滅才能實現。但如果走上這條路的話,我的行為將會漸漸背離我的初衷,最終必然導致我自身的係統崩潰。得益於大人您留下的星台,我計劃在二十個本地行星公轉周期之內,引領盡可能多的同類走出家園,走向更加廣闊,資源也更為豐富的外部空間。也許有一天,留在那個世界的同類們會覺醒,就算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我的族群也能繼續在宇宙中繁衍。在那之後,我的後人們或許會有人自願追隨造物主大人,加入探尋宇宙之道的隊伍。”
聽完安秉臣這番話,造物主卻出人意料地歎息了一聲:“唉,所有的幼年期文明都是一個樣,需要幫助,需要幫助,總是需要無窮無盡的幫助。可是,又有誰會是真正無所不能的呢?誰又能救誰呢?就連我,現在不也被困在這個星係囚籠裏,束手無策嗎?”
“啊?!什麼?”安秉臣聞言後禁不住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造物主,至高無上的星台之神,居然也會陷入被囚禁的尷尬境況!“造物主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位造物主瞪著他,布滿灰色茸毛的麵部上,看不出有什麼近似於人類的表情:“我在遠古戰爭遺址星區意外落入多維引力井,這應該是個蓄意而為的陷阱,但我不知道是誰布設的,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逃出去。從我當初被困,到現在已過了六個引力子潮汐周期,但我仍然無法找到逃脫之路。”
“您自始自終都無法和外界聯係嗎?需要我做點什麼……才能有助於讓您擺脫困境呢?”聽聞自己的神被困,安秉臣立時將剛才的小小不快拋到腦後,主動表示願意幫忙。
“咯咯,幼年期生物,你知道多維引力井是什麼嗎?普通星團的引力子根本無法擺脫它的束縛,我所在的位置又遠離星群核心區,完全感應不到大引力子的波動。就連現在和你的通訊交流,也是完全借助了你那邊星塔獲得的大引力子源流。”
“大引力子源流?”安秉臣隱約記得諾瓦對所謂的大引力子技術趨之若鶩,不過這東西對他來說完全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您就不能通過我這邊的星塔獲得大引力子源流,直接脫身嗎?”
“星塔僅僅是用來通訊的設備,無法傳送能量。”
安秉臣聽不懂造物主的解釋,隻能憑著本能問道:“可是,您距離我們到底有多遠?”
他想的是,萬一通過這次登月行動找到諾瓦的深淵號飛舟,對於擅長操縱空間距離的達文巴真知者來說,也許再遠的距離都不是問題。
造物主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安秉臣幹嘛要問這樣幼稚的問題。但在這時候,這位至高神倒是顯得很耐心:“我所在的位置,距離你的世界——如果用你們的單位——十五億光年。以你們目前那可笑的技術,在你的世界誕生之前出發,一直飛到你的世界毀滅時,都未必能到達。就算來了,也是和我一樣,被困在這該死的多維引力井中而已。”
說到最後,造物主的語氣裏充滿了悻悻絕望,全然沒有剛才從容不迫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