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平平沒有解釋,卻退開兩步站到高處,突然用盡全力大聲叫道:“這裏有沒有人跟我去種地的?種子農具都有!一年兩收,吃穿不愁!”
他接連嚷了三四遍,卻無一人上前應答,隻有幾個滿臉髒汙的孩子傻笑著圍上來看熱鬧。
當嚷到第五遍時,旁邊終於有個正給大便孩子擦屁股的中年婦人作出回應:“你神經病啊!沒看見大家都在忙呢,你在這裏吵什麼吵?”
袁平平被吼得一愣,繼續鼓足勇氣道:“大家想要吃飽飯嗎?跟我去種地吧!”
坐在垃圾堆旁打麻將的幾人中有一位中年男人扭過頭來:“幼稚!你懂不懂政治與經濟的辯證關係?你知不知道現在早已進入工業文明時代了?種地?你是腦子秀逗了,還是別有用心?”
眼前晃晃悠悠走過的一名上穿西裝,下麵隻有條秋褲,腳蹬一雙泥濘涼鞋的老頭。“亂世出妖孽,蠱惑人心。”老頭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看看何昌發等人手裏的武器後又趕緊走開。
袁平平一臉無辜地看看目瞪口呆的安秉臣等人,清了清嗓子後換副腔調再次嚷起來:“各位父老鄉親!實不相瞞,我是國防軍第92師駐滬分部的!如今正值亂世,有沒有胸懷大誌天賦異稟的人中龍鳳願隨我逐鹿中原,共謀一場富貴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剛才打麻將的那中年男人聞言,一腳踢翻桌子,奔將過來,口中道:“先說好,老子不當兵的啊!”
桌邊其餘三人也站起身圍過來,七嘴八舌為自己開出身價。不遠處,更多人擠了過來。
“大哥,還要人不?本人能謀善斷,慣於幕後策劃,可為貴部參讚機密軍務!”
“吾自幼修習六丁六甲異術,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願效力貴軍,每日隻需米糧百斤!”
“Excuseme,大家讓讓,我是美國東太平洋大學畢業之海歸博士生,精通多門英語,不,對不起,是多門外語!我學的是金融管理,兼修人力資源,願為貴軍料理財務,保證每年連本帶息淨盈利三成以上,遠超股神巴菲特之年入二成!”
“哼!一幫胸無點墨的莽夫,這點微末伎倆也好意思出來丟乖現醜,當真是視天下無人乎?!”聽到背後有人大聲說話,安秉臣等人扭臉發現剛才走遠的那秋褲涼鞋老頭居然又轉了回來。
這老先生冷眼瞅著那群熙熙攘攘之徒,眼角餘光瞥到眾人都在注視他,愈發抬起下巴,一臉桀驁之色。老頭手上一抖,亮出一疊揉得發皺的方格稿紙。隻是指上用力過大了些,稿紙脫手紛落在滿是屎尿的垃圾堆旁,紙上寫滿字跡娟秀的鋼筆小楷,但距離太遠實在無法看清,不過抬頭標題大字倒是頗為醒目——《從黃帝內經三駁相對論之真偽》、《道德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安秉臣倒吸一口涼氣,奮力咬緊牙關:“這些.”
那老頭點點頭,接過話頭:“這些,都是中華民族的寶貴財富,要一代代傳下去啊!”
“嗯。”安秉臣麵色凝重地點點頭,伸手想去揪被眾人圍得水泄不通的袁平平,卻哪裏又擠得進去。
楊道明見狀,隻能忍住笑,抬頭踮腳叫起來:“台上那黑胖子信口雌黃,沒聽他剛才說什麼嗎?這是誆你們去耕地種田,莫要上當啊!”
這一喊好似發令槍響,剛才還在推推攘攘的人群立刻哄的一聲四下散開,瞬間走得蹤影全無,當中隻留下衣服袖子都被扯裂撕爛的袁平平。
“每次施粥,我們都試圖招人開荒種田,隻是應者寥寥無幾。我們招的民兵,大多數也都是衝著口糧來的。”袁平平苦笑著解釋道:“張榜招募的技工和學者,能通過智庫考核的十不足一,剩下的差不多都是這樣的。”
安秉臣看看遠處那無邊無盡的人海和垃圾堆,歎了口氣正要邁步,眼前又冒出剛才那老頭,手上拎著一疊尚在滴湯漏水的稿紙:“這位小首長,此乃老夫耗盡畢生六十餘載光陰,彙集滿腹才學所著之傳世經典。你若為將,讀之可洞悉兵法,你若為相,讀之能徹悟人情,若閣下有騰雲龍吟之誌,久讀此書必為人主,倘若日後..”
“滾!”何昌發上前插到兩人中間,怒吼一聲。
那老頭退後一步,弓腰訕笑道:“看在都是炎黃子孫份上,隻換二十斤米?”
安秉臣輕輕撥開何昌發,瞪著老頭看了半天。
老頭被看得心裏發毛,但仍未打算放棄:“要不,十斤米?”
最後,安秉臣沒有說話,從何昌發的挎包裏取了兩張幹麵餅,丟給老頭。
經過給小孩擦屁股的中年婦女身邊時,安秉臣把拿在手中的稿紙塞給那位大媽:“給,省著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