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舉著白旗的年輕人走進貨場大院,至少有十隻槍口指著他。
麵對黑洞槍口的年輕人顯得從容不迫,他的話音裏沒有絲毫顫抖:“錢麻子死了,這場戰爭到此為止。”
“你是誰?有什麼資格對無產階級革命衛隊指手畫腳?”韓旭突然覺得一股衝動吞噬了自己的意識,對方那種主宰一切的姿態激怒了他,以至於暫時忘卻了敵眾我寡的形勢。
“我和你一樣,都是中國人,國難當頭,相煎何太急。這場戰鬥是個錯誤,這個錯誤必須被糾正。現在,錢麻子已經成為過去,十裏鋪的人今後不會來西站貨場這邊惹事。”
“小孩,你們那邊誰是管事的人,叫他來和我談。”錢麻子的死訊讓韓旭漸漸冷靜下來,他需要考慮更多的事情,但重大問題的決定不該和一個不怕死的小屁孩商量。
“我就是管事的,我叫安秉臣。現在十裏鋪的事,我說了算。”
韓旭冷笑了一聲:“你們管事的未免也太怕死了吧,這樣的大事,過來見麵談談都不敢了?派你這樣的炮灰過來送死?”
安秉臣對老頭的固執感到無可奈何,他攤開雙手:“你不相信我的話,我沒辦法,也無所謂,但是我希望十裏鋪和西站貨場的衝突就此結束。”
韓旭收起調侃的冷笑,眯縫著眼道:“你們殺了不少我的人。”
“十裏鋪這邊也死了不少,上一次和這一次都死了很多人。”
“是十裏鋪最早發動惡意進攻的,無產階級革命衛隊的尊嚴不容挑釁!停戰可以,但你們必須賠償我們的損失!十萬發子彈,十匹馬騾。”韓旭自恃看穿了年輕人急於停戰的心情,他放鬆心情,找了把椅子坐下。
安秉臣搖搖頭:“這不可能,我們沒有這些東西,十裏鋪已經被錢麻子搞得一塌糊塗,別說子彈,大點的家畜牲口都快給吃光了。”
“你提出停戰,總得表示點誠意,要不我們怎麼相信你,對不對?”
安秉臣凝視著韓旭,他的目光又掃過周圍那些戴紅袖箍的殺氣騰騰的麵容,最後他好奇地發現盧長安麵無表情地靠在一張破舊沙發上,眼睛望著窗外,似乎毫不關心屋裏劍拔弩張的氣氛。這個人胸前挎著望遠鏡,在這個團夥中應該地位不低,但是他的表現卻異常奇怪。
“我一直在想,戰爭爆發以後,是什麼改變了人們,讓原本和睦相處的同胞相互殘殺,不死不休。是食物?燃料?還是武器?不,都不是,這塊土地失去了一件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秩序。秩序的崩潰令人絕望,從絕望到殺戮隻有一步之遙,殺戮從來不會產生食物,它隻能製造死亡和恐懼。我不想要死亡和恐懼,我相信也沒有人喜歡這些東西。”
“資本家之間的狗咬狗戰爭與無產階級無關,你們這些土匪和騙子最後隻會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韓旭開始咆哮起來。
“我要做的,就是恢複秩序,停止殺戮。”那個年輕人說。
韓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周圍所有戴紅袖箍的衛隊軍官也大笑起來,隻有沙發上打盹的盧長安沒有笑,他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胡言亂語的談判者。
“孩子,你準備用什麼去拯救世界?用你這麵白旗?”韓旭指著年輕人放在腳邊的那麵白旗,這是他帶來表明自己談判者身份的標誌。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介意舉起白旗。”安秉臣並沒有理會對方話裏的奚落之意。
“那就在明天以前把十萬發子彈和十匹馬騾送過來,趕緊先來拯救我們吧!”韓旭吼叫著,臉上的笑容不翼而飛。“拯救世界,用不著你們這些土匪!義勇軍幹的那些事兒當我不知道嗎?你們為籌集糧食血洗了多少村子,殺了多少無辜的人?居然也敢假惺惺談什麼恢複秩序重建文明?隻有我們,無產階級的革命衛隊,才有資格創造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新世界,但在那之前,我們要先將你們這些人渣徹底埋葬。”
“你的意思,是拒絕和平嗎?”安秉臣在韓旭對麵坐了下來,經曆了那麼多,他完全能理解對方的囂張氣焰。他發現自己犯了又一個錯誤,要求對方傾聽自己的發言,必須先建立某種平等對話的語境。
“拒絕了又怎麼樣?革命衛隊是無產階級的英勇護衛者,除了完成自己的曆史使命,我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韓旭向後退了半步,腦海裏重溫了一下腰間手槍的位置。這人能孤身前來談判,未必不是個敢於鋌而走險的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