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讚道:“陳小姐,做得非常好。”
他們又回到圖書室來。
“你終於買得了這張畫。”
旭恩真想問:她是誰?可惜司徒是她老板,問不出口。
但是司徒明忽然輕輕說:“畫中少女叫凱薩琳,是屋主人第三個女兒。”
說完了意猶未盡,頓了一頓。
旭恩站在他身後,全神貫注聆聽。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模樣,金黃秀發,碧藍眼珠。”
旭恩大奇,如此推算,那時,他應該還是個孩子。
果然,司徒明說:“那年,我隻有八歲。”
旭恩更加納罕。
這麼說來,他們不可能是戀人。
“來,陳小姐,我載你到鎮上去吃一頓飯。”
“李斯太太已準備了晚餐。”
“吃什麼?”
“梅子牛柳。”
司徒明笑,“我餓了,我們到酒窖去取兩瓶紅酒上來。”
司徒明向旭恩舉杯,“真沒想到有如此年輕漂亮能幹的建築師。”
好話誰不愛聽,旭恩笑了。
“司徒先生打算在這間屋子長住嗎?”
“每年春夏決定留在這裏。”
那也算得是長住了。
旭恩頷首,“孩子們會喜歡這裏。”
司徒明笑說:“我未婚。”
旭恩又訝異,連忙喝一口酒。
司徒明說:“買下這幢房子,請你來維修,是因為它是我所見過最美的一幢莊園。”
“它的確是。”
“可惜它的承繼人不那麼想。”
旭恩不語。
“我對這幢大廈有說不出的好感,那一年,我八歲,家父是威鎖家的雜工,聖誕節特別忙,需要人擔擔抬抬,父親把我帶身邊,上哨子居來。”
旭恩呆住,英雄莫問出身,這句話百份百真確,誰會想到雜工的孩子今日會富甲一方。
“我雖然隻得八歲,卻已十分懂事,也長得高大,父親派我在廚房洗刷鋼鍋。”
旭恩一直留神聽著。
“外國人煮一頓飯,不知要用多少廚具,我洗得精疲力盡,最後,父親叫我把垃圾拎出後門去。”
司徒明整個人像是回到數十年前去,沉緬兒時之事。
“大包垃圾一拎到門口,就有兩隻狼犬撲過來,一隻不由分說,咬著我的腿不放,我痛得嚎叫——”
旭恩為之惻然。
窮人的孩子多吃苦。
司徒明低下了頭,“我害怕得不得了,在地上打滾,廚房裏的工人走出來吆喝,可是狗不聽話,大量的血自我腿上湧出,正在此際,凱薩琳小姐奔出來,喝退了狼狗,原來它們隻聽她的命令。”
旭恩這才鬆了口氣。
“當夜寒冷,下雪,她穿著紗裙就自屋內衝出來,她有金黃色頭發,碧藍眼珠,就像圖畫中的天使一般。”
旭恩不語,可是,她心中想,天使會養著那麼凶狠的狼犬嗎,是她的狗咬了你啊。
司徒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她扶起我,步入書房中,用毛毯裹住我,立刻傳來醫生。”
那凱薩琳小姐待下人很好。
“她的書房原來就是大廈中的圖畫室,我抬頭看到絲絨的幔子,柔和的燈光,以及那幅畫像。”
旭恩點點頭。
“醫生來了,發覺傷勢不輕,但決定把我與狗都帶到醫院檢查。凱薩琳小姐再三向我父致歉。”
“她父母呢?”
“他倆高高在上,不表示什麼。”
“嗬。”
“可是那夜之後,我們父子還是被解雇了,威鎖家賞了父親兩個金基尼。”
旭恩知道當時一個金基尼值廿一個仙令,在六十年代,英國幣製改十進製,取消基尼及仙令,一鎊算一百個便士。
“陳小姐,當年我是一個小苦力。”
旭恩微微笑,“那重要嗎?”
司徒明也笑,“不,現在看來,真微不足道。”
“現在人已經不講出身了,現在講你對社會的貢獻。”
司徙明看著窗外,“我一直沒有忘記哨子居。”
這一點不說旭恩也明白。
“後來,家父開始做小生意,我們幾兄弟同心合意一起幫父親……接著,像他們所說,一切已經是曆史了。”
司徒氏發了大財。
發跡後兄弟仍然團結友愛,並且十分低調。
現在他們做成衣、電器,以及投資地產。
“我總忘不了這間大廈,並且,”司徒明笑,“像所有窮小子一樣,希望發跡後把這裏買下來當一個家。”
原來這是他自小的願望。
“現在願望總算達成了。”
“恭喜恭喜。”
“可是,凱薩琳早在十年前經已罹病逝世。”
旭恩溫和地說:“那時,她也已經近六十了吧。”
“可是,在我心目中,凱薩琳威鎖永遠似畫中人。”
他們抬頭看著畫像。
“哨子居破落得很厲害,第三代根本不願維修,我決定買下來,李斯太太是原來管家的侄女兒,願意為我服務,這間屋子真叫人感慨是不是。”
旭恩沒有異見。
“時間不早了,陳小姐,你該休息了。”
旭恩送司徒明到門口,自有司機把他接往旅舍。
那一夜,旭恩恍惚看到美麗的凱薩琳威鎖入夢來,她頷首稱讚:“裝修得真好,完全像哨子居全盛時期。”
旭恩鼓起勇氣問:“你記得司徒明嗎?”
凱薩琳反問:“誰?”
“一個被你家狼狗咬傷的孩子。”
凱薩琳搖搖頭,“不,我不複記憶。”
“可是,他卻對你永誌不忘。”
“他叫什麼名字?請再說一遍。”
可是天已經亮了,晃眼間旭恩已不見了凱瑟琳。
第二天,旭恩得悉,司徒明已經走了。
聖誕節,周愛娣來看她。
那時大廈已接近完工,愛娣喜歡得不得了,嘖嘖稱奇。
“開頭是什麼樣子?”
“不值一提。”
“做完這間屋子,你打算幹什麼?”
“在報上刊登廣告:陳旭恩,皇家建築師學會建築師,專擅翻新維修古老大屋堡壘。”
“好主意。”
“不過,先得休息幾個月。”
愛娣笑,“並且,看看可有戀愛機會。”
“誰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