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紈絝(1 / 2)

“宜和三少的船到了!”

“啊?那個敗家子?那快去蹭錢!”

外麵響起了鑼鼓聲,把吳承鑒吵醒了。

貼身小廝——好吧,這個和吳承鑒一起長大的家夥其實已經過了“小廝”的年紀了——吳七上前說:“三少,快到神仙洲了。”

吳承鑒醒了醒神,將艙窗推開一條線。

原本還算平靜有序的白鵝潭,這時人船聳動,天色已經昏暗,吳承鑒所坐的這艘雕花樓船開到哪裏,哪裏水麵上的船隻就點亮了燈。遠遠望去的話,就像整個白鵝潭的漁船畫舫全都在為吳承鑒的樓船點燈讓道。

“三少,撒錢不?”有人在艙門的方向問,那是吳承鑒手下的“四大幫閑”之一,人稱穿隆賜爺,“穿隆”在粵語裏麵是(錢包、口袋、米缸等)破了個洞的意思,一個人被稱為“穿隆賜爺”,就是說這個人不但會花錢,而且會敗家,不過每一次他都敗得讓吳承鑒倍有麵子,所以吳紈絝手底下少不了他。

“撒。”吳承鑒沒睡醒,一邊打哈欠一邊說。

然後,穿隆賜爺就開始站在船頭撒錢了——兩旁蹭過來的,不管是漁船還是畫舫,哪艘船的燈亮了,他就撒一把銅錢過去,雕花船一路走來,一路燈亮,一路銅錢當當響,每一把銅錢撒出去,都會蹦出一句“三少好嘢”。

歡呼聲就這樣響了整條水路。

吳承鑒在船艙裏眯著眼睛聽著,雖然明知道這些捧場都是撒錢撒出來的,但反正自己又不缺錢,幾籮筐的銅錢就買來一路歡呼,這感覺,小爽。

吳家的錢雖然不是大風刮來的,卻是大浪打來的——風能刮得來幾個錢?隻有倚靠乾隆皇帝“諸省禁海、隻剩廣州一口通商”的國策,再拿到天下僅有十幾張的華洋貿易許可特許令——也就是所謂的“十三行執照”者——然後承攬全中國對外貿易的十幾分之一,這樣的賺錢,才叫真富可敵國啊!

跟吳家每年翹起腿就賺到的金山銀海相比,這點銅錢,用廣東人的話講——“濕濕碎啦”!

這時是乾隆朝晚期,廣州白鵝潭上千帆湊集,卻都不是商船,也不是戰艦,而是成百上千的花船畫舫。無數畫舫之中,有一座連體船尤其巨大,那是由五十幾艘大船釘合而成,望過去如同個一座水上城堡一般,這樣巨型的連體船別說出海,在江上都走不遠,然而甲板平穩如陸地,其上又有三層樓台,這就是白鵝潭有名的水上花寨,當地人稱“神仙洲”。

今晚要上神仙洲的船隻很多,三個靠寨碼頭都排起了長龍。

但吳承鑒的雕花船開近神仙洲,卻並不排隊,神仙洲特意為它開了第四個靠寨碼頭,卻沒人鼓噪也沒人不滿,隻有在穿隆賜爺將剩下的半籮筐銅錢一起潑水一樣潑出去時,看碼頭的水夫們才發出集體的歡呼:“三少好嘢”!

看看雕花船要撞上神仙洲,船尾一條壯漢猛地一甩舵,整艘船就橫擺了過來,掌舵的漢子伸一隻腳過來往神仙洲一踩,就將兩層高的雕花船給壓住了,穩穩靠上碼頭,那人跳了過來,踢了一腳,就將一塊丈許長、四五尺寬的木板搭了一座便橋。

吳七說:“鐵頭的功夫又長進了。”

吳承鑒嗯了一聲,滿意地點了點頭。

掌舵的那個壯漢身材猶如鐵塔一般,外號鐵頭軍疤,是他手下的“四大幫閑”之一,原是佛山地界的一個洪拳教頭,幾年前因為犯了事,剛好吳承鑒遇上,花了一筆大錢救了這條好漢,從此鐵頭軍疤就跟定他了。

在廣州十三行當紈絝,裝逼裝到別人眼紅在所難免,鐵頭軍疤號稱“兩膀有千斤的力氣”,雖然誇張了點,但隻要有他在場,吳承鑒跟人打架從來就沒輸過。

船既然靠岸,吳七就鑽出船艙,他“快嘴吳七”的外號也不是白叫的,聲音尖銳響亮得猶如嗩呐:“三少到了,姑娘們,快來迎接啊。”

整個神仙洲上下三層所有船艙一下子都亮了起來,不知多少水上娘子、鶯鶯燕燕,竟相在各艙內齊聲叫道:“妾身等恭迎三少。”

早有十幾個鶯燕快手快腳迎了出來,更有幾個跳過雕花船去,就看艙門內鑽出個高鼻深目的矮子來,對著那些鶯燕嘻嘻哈哈動手動腳,搞得那些鶯燕個個驚叫著躲避不及。

幾個鶯燕啐了那洋人一臉,大罵:“死鬼佬,做乜跑出來嚇人!”

這個洋人,也是吳承鑒的“四大幫閑”之一,是個英吉利人,人稱短腿查理,這個時代中國人雖然還沒養成崇洋媚外的優良傳統,不過在十三行行走,有個洋幫閑不但方便,而且長臉,遠近的人提起,都要說一句:“宜和那個三少,手底下連鬼佬都有!”

是的,廣州的土話,從古到今都把西洋人叫做“鬼佬”的。

吳承鑒透過半開的艙門,看得哈哈笑,手肘撞了撞旁邊躺椅上的人:“貽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