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後記
初版後記斷續經過六年,把這書寫成之後,我確有如釋重負的輕快之感。我想,許多人都會有過這樣的感覺:有什麼能比完成了一件人民交給自己的艱巨任務更快樂的呢?說實在的,對我這樣一個雖不年輕、但對文學還是個初學寫作者來說,寫這樣一部長篇確是很吃力的。我的鬥爭經驗和藝術表現能力既很淺薄,而且身體又長年處在病痛中,精神時時有不支之感。可是,我為什麼竟不自量力地寫下來呢?是什麼力量支持我前後做了六七次的重寫、修改,熬過了漫長的時日呢?提起這個,我的心中仍然不免激動……我要真誠地告訴讀者們:我的整個幼年和青年的一段時間,曾經生活在國民黨統治下的黑暗社會中,受盡了壓榨、迫害和失學失業的痛苦,那生活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使我時常有要控訴的願望;而在那暗無天日的日子中,正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幸而遇見了黨。是黨拯救了我,使我在絕望中看見了光明,看見了人類的美麗的遠景;是黨給了我一個真正的生命,使我有勇氣和力量度過了長期的殘酷的戰爭歲月,而終於成為革命隊伍中的一員……這感激,這刻骨的感念,就成為這部小說的原始的基礎。
一九三三年前後,在殘酷的白區地下鬥爭中,我直接接觸的和間接聽到的共產黨員和革命青年的英勇鬥爭、寧死不屈的事跡,是怎樣的使人感動嗬!是怎樣的使人想跟他們學習、想更好地生活嗬!這些人長期活在我的心中,使我多年來渴望有機會能夠表現他們。所以這書中的許多人和事基本上都是真實的,譬如書中篇幅不多的林紅就真有其人。這個異常美麗的女同誌是英勇地犧牲在山東軍閥韓複榘的屠刀下的。就是這些人鼓舞我寫,就是這些人給了我力量。一想到這些人,懶惰、膽怯的手就勤奮起來,勇氣也就大起來了。
我終於敢寫的原因,是我喜歡文學,也願意用這個武器做一點對人民有益的事。可是我自知水平很差,因此對那些澎湃複雜的鬥爭,對那些光輝燦爛的人物,對敵人的陰毒凶狠,我還難於表現它們於萬一;如果這部小說真能讓青年同誌們看看過去的人們是怎樣生活、鬥爭過來的,也許他們對今天的新社會、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會更珍愛一些,——而這也就是我對這本書的最高願望了。
一九五七年九月於北京
再版後記在黨的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和大躍進的形勢鼓舞下,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把《青春之歌》修改出來了。修改本和初版本比較,有許多地方不同。改得究竟如何,我自己還不敢肯定,還有待廣大讀者的檢驗。但是,在主觀上我曾經極力改正初版本中所發現的缺點或錯誤,並設法彌補某些不足之處。其中變動最大的,是增加了林道靜在農村的七和北大學生運動的三。而這些變動的基本意圖是圍繞林道靜這個主要人物,要使她的成長更加合情合理、脈絡清楚,要使她從一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變成無產階級戰士的發展過程更加令人信服,更有堅實的基礎。同時也對其他人物或情節作了某些必要的修改。
這樣做是不是必要呢?我認為是必要的。我常想,作者和作品的關係可以比作母親和孩子的關係。母親不但要孕育、生養自己的孩子,而且還要把他教育成人,讓他能夠為人民為祖國有所貢獻,做一個有用之材。假如發現自己的孩子有了毛病、缺點,做母親的首先要嚴格地糾正他,要幫他走上正確的道路。即使孩子已經是社會上的人了,已經起過一些作用了,做母親的也還應該關心他、幫助他克服缺點,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使得他變成一個更加完美的人。就在這種心情支使下,我就盡我微薄的力量又把《青春之歌》修改了一遍。
不過因為時間的倉促,因為生活經驗的不足,更因為自己政治水平不夠高,這部小說可能還存在許多缺點。
提到修改小說,不能不提到今年《中國青年》和《文藝報》對《青春之歌》初版本所展開的討論。這種討論對我來說是非常有益的。俗語常說:“文章是自己的‘好’。”因為作者對自己寫出的作品常常不易看出其中的症結和毛病。這就需要批評家,尤其是廣大讀者的幫助。我這次修改《青春之歌》,基本上就是吸收了這次討論中的各種中肯的、可行的意見。這種討論不僅使我對藝術創作上的一些問題比較清楚了,而且使我的思想認識得到不少提高。說到這裏,我深深感到文藝創作需要群眾的監督、支持與幫助。也同時感到我們社會主義製度的無比優越性。關心孩子的不僅是他生身的母親,而且還有千千萬萬不相識的人們。
《中國青年》和《文藝報》上的討論,以及其他讀者所提出的許多意見,集中起來可以分做這樣幾個主要方麵:一、林道靜的小資產階級感情問題;二、林道靜和工農結合問題;三、林道靜入黨後的作用問題——也就是“一二九”學生運動展示得不夠宏闊有力的問題。
這些問題在這次的修改本中我是這樣把它們逐條解決的:首先,關於林道靜的感情問題。林道靜原是一個充滿小資產階級感情的知識分子,沒參加革命前,或者沒有經過嚴峻的思想改造前,叫她沒有這種感情的流露,那是不真實的;但是在她接受了革命的教育以後,尤其在她參加了一段農村階級鬥爭的革命風暴以後,在她經過監獄中更多的革命教育和鍛煉以後,再過多地流露那種小資產階級追懷往事的情感,那便會損傷這個人物,那便又會變成不真實的了。所以小說的後半部在這些方麵有了不少的變動。說來,也怪有意思,林道靜從農村受到鍛煉回到北平後,我在修改本中原來對她的小資產階級感情仍然改動得不太多,可是當我校看校樣的時候,看到她在小說的後麵還流露出不少不夠健康的感情,便覺得非常不順眼,覺得不能容忍,便又把這些地方做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