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1)

後記

三十年前,我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汽車第九團的一個班長。我的兄弟連隊奉命配屬總參測繪大隊進入可可西裏。也許,我們不是首次進入可可西裏的人類。但可以肯定我們是首批進入可可西裏,又能活著出來的人類。

我和我的戰友將一生中最精彩的年華留在了青藏高原,將青春的熱血、生命留在了可可西裏。複員之後,為了生計我不得不顛沛流離,闖蕩江湖。但情感中一直銘刻著青藏高原無邊無垠的冰天雪地;銘刻著數以萬計的藏羚羊、野犛牛、黃羊、野馬、野驢、哈熊、鷲雕、惡狼、小鳥;銘刻著善良的野生動物陪伴我們這些青春的生命,度過了遠離人類的難忍難熬的空寂;銘刻著可可西裏那足以滌蕩靈魂的雄莽和空曠;銘刻著生命貼著生命、熱血溶著熱血生死與共的戰友之情;也銘刻著麵對大自然、麵對野生動物,人類間的善與惡、至愛與敵視、保護與索取的激烈搏鬥。三十年裏,越來越發達的科學技術不斷地向我們提供來自可可西裏的消息:無節製的挖礦植被被破壞、偷獵者殘殺野生動物,駛出可可西裏的車隊載有數以萬計的野生動物皮張。我的眼前時常幻化出一顆顆罪惡的子彈射向瀕臨死絕的藏羚羊、野犛牛、黃羊、野馬、哈熊、雪豹。它們成群成批地倒在雪地上,在哀號、在呻吟、在絕望、在乞求;我的眼前時常幻化出一張張鐵鍬、一台台挖掘機,在黃燦燦金子的驅使下,大塊大塊地剝開了碧綠的草原,留下了沙漠、沙坑,使沙暴頻頻肆虐;我的眼前時常幻化出一雙雙貪婪的眼睛,盯著一遝遝用野生動物的皮張、用草原的植被、用人類不可饒恕的罪惡換來的美元、英鎊、港幣、人民幣;我的眼前還幻化出一張張年老的、年輕的、男人的、女人的嘴和牙齒在饕餮用野生動物煎炸炒熬成的美味佳肴。於是,我的心被一刀一刀地割,被一次一次地墜入油鍋煎炸。我在無法忍受的痛苦中對人性中的醜惡產生了絕望,甚至對我們人類中的另一類人產生了絕望。我在拷問我們人類中的醜惡,拷問我們人性中的醜惡。人之初,性究竟是善是惡,還是惡善兼有?人類如果不能抑惡揚善,即使科學技術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都不能說社會獲得了真正的進步。

二十多年前,當我剛剛走向文壇的時候,就決心把我和戰友在青藏高原的故事寫出來,盡管那時候我急於成名。但是,我更清醒地知道,當年和我一同進入可可西裏的戰友中,後來成為作家的或許隻有我一個。這寶貴的生活素材隻有我獨享。這些生活素材一旦轉化為創作素材,就發生了性質的變化。創作素材一旦成為作品,就具有了公眾化、社會化,甚至曆史化。我必須對我和我的戰友負責,對那段血和生命的歲月負責,對可可西裏負責。不能在創作功力、認識的前瞻性還沒有達到一定的高度就匆忙動筆。或許,靠這得天獨厚的素材可以獲得一時的成功。但會給自己、給文壇,甚至給人類留下無法挽回的缺憾。於是,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在觀察、在思考、在構思、在積蓄力量,終於有了中篇小說《哦,我的可可西裏》,有了這部長篇小說《可可西裏狼》。

小說畢竟是小說,小說都是虛構的。在這部小說出版前,我在西安和當年的首長、戰友相聚,得到他們熱情鼓勵和積極支持,更增添了我出版這部小說的決心。

感謝上蒼對我的關愛,讓我的人生遭遇了可可西裏,遭遇了青藏高原。可可西裏和青藏高原給了我豐厚的饋贈,《可可西裏狼》就是其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