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這是在方傑家鄉浯城的一條街上。這條街在開發區,所謂開發區,不是指有多發達,而隻是正在開發而已。不過比起老城區來說,確實充斥著一種新鮮的氣息——街道、房舍、商場等等都是新建起來的,當然顯得新鮮。這一區外國人很多。

這區離浯城周邊的鄉鎮較近,區域內有一些房子比老城區的要便宜很多。方傑是浯城本地人,以前在老城區裏的一條弄堂裏有一個十分古老而敝舊的住宅,和幾戶人家拚著住在一個小院裏的那種老房子。記憶裏那個地方是黑色的,像抹了一層濕滋滋的像泥一樣的煤灰似的,黑中帶著油亮。他家在二樓,一樓是別的人家,上他家二樓的樓梯是那種極其斜仄的,窄得人難以相信,隻有一個人身體的寬度,胖一點的人可能都無法上去。

方傑以前會請同學去他家裏玩,同學中不乏像他這樣住在還沒有拆遷的老房子裏的,所以即使是上他家玩去,也不會生出多少嫌棄來。他請過不少人去他家玩過,但他就是沒請顧孝成去過。他聽班裏其他人說過顧孝成家裏住的是小型的私家園林,而他是不會請一個住慣了私家園林的人去他家那個像是四壁都抹成一個油亮的黑殼一樣的房子裏坐坐的。

高中那時候,顧孝成就坐在他後麵。他總覺得顧孝成自認為和他關係還是不錯的,所以他有時會跟他提一提,說可以去他家玩。而他從來沒有答應過,總是以這又或是那的理由將這個提議給推掉。他甚至覺得顧孝成提這種事簡直是對他的一種侮辱。就像是一個男人非要趁著一個女人完全不化妝、懶在家裏兩天沒洗臉、頭發也油油的時候去見她一樣,這就是一種缺心眼的侮辱。

所以方傑一次都沒有答應過。

而現如今,他家那片老房子早已拆遷了,而他家分到了一個新的房子,就在浯城開發區的這一片。這地理環境並不好,多數拆遷戶還是想要得到在老城區新建起來的居民樓裏的公寓房的,因為那個區域四通八達,又處於浯城中心地帶,走在裏麵處處盈耳的都是鄉音。不像開發區,裏頭老外太多,雖新一點,可是到處盈耳的是“鳥語”。作為本城人還老被往邊緣地帶趕,還真地讓人不是很願意接受的。

但他家當時為了分得的麵積大一點,還是選了這個較邊緣一點的地方。

方傑的爸爸一出生就有小兒麻痹,延誤了治療,瘸了一條腿。一直是瘸著的。他們家就他和他爸爸,他媽在他十來歲的時候好像跟別人跑了,他爸過去一直在弄堂裏靠幫人修摩托車為生。後來開汽車的人多了起來後,他爸也差不多是處於一個半失業的狀態了。

再後來,他們搬了地方,到了一個在浯城也可處處聞得鳥語的地方——因為外國人多,街上老聽到人說外國話,他爸就基本屬於失業了。而他爸為了家庭能有收入,就吉屋招租了。家裏有三室一廳,他爸爸將兩個房間租了出去,都是租給在開發區打工的單身外地男人,大的單人間租一千,小的單人間租八百。他還讓方傑住到他房間裏去。

而後來方傑嫌和自己爸爸住一間既擠又不自由,就搬了出去。那時候正好有一個契機,他認識的一個人在開發區的江街上本來盤了一個門麵,租約簽了五年,可是做了約兩年就要回老家結婚,可是不再租下去又要付違約金,而他那時得知方傑想要自己弄點小生意,就問方傑要不要租下來。有優點也有缺點。

優點就是二樓能住人,一樓能作店麵。缺點就是右邊那家是“雞店”,一到了晚上就要做生意的。倒不吵,就是不知道他介不介意有這種店做鄰居。

方傑那裏已注冊了網店,是要賣文具的。他又不要開一個有門臉兒的店,如果是開一個有門臉的店,那旁邊如果一店都是小姐,一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刻就一溜排椅子那麼地坐在店裏,那肯定要影響他的生意,因為他賣文具是要賣給學生的。可他是做網店,也就無所謂旁邊是什麼鄰居,隻要不影響他晚上睡覺就行。

這時節正是隆冬時候。這一年的冬天,連浯城這種溫婉的江南水鄉,竟也十分地有個性,年前就下了一場大雪,天空中亂絮崩騰,隔壁家的小姐們照常穿短裙接客,主顧們大多是負責開發這一片快被老外霸占了的開發區的民工們。方傑知道她們一般一次兩百五十塊,實在不是想打聽清楚價錢以便以後就近解決需要,而是有時晚上他七點半時,等到快遞小哥來取他要發貨的那些包裹時,他站在門口聽見旁邊那些女孩們和上門的民工議價時聽到的。每回有女孩站在她們門口那台階上跟某個路過問價的民工討價還價時,他一邊將一盒盒他發件用的紙箱遞給快遞小哥,一邊就和那看著就十分生嫩的快遞小哥麵麵相覷,頗有一種相對無言的感覺。

十二月二十一號早晨,方傑醒了後,先躺在暖和的被窩裏發了一會呆。他昨晚上沒睡好,因為昨天晚上隔壁不知道發什麼瘋,竟然沒關好她們家二樓用來“辦事”的那層樓的後麵窗子,那種□□聲攪擾了他三刻鍾,一個叫完了換一個。他就在想著為什麼這麼冷的天還非不關窗,明明她們家據說內牆都是有軟裝的,軟裝裏頭有隔音板,所以一般關了二樓後頭的窗戶是聽不見那些他並不想聽見的、每晚都會發生的、有些此起彼伏的叫X聲的。可偏偏昨天晚上不知哪個姑娘忘關嚴窗戶了又或是哪個女孩有意牙了一條窗縫好透透寒氣,所以吵了他三刻鍾。他倒沒辦法聽得興奮起來,他隻是很累,他隻是想安靜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