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春夏交接之時,田野間正是一派鬱鬱之象,草木葳蕤,鶯歌雁鳴。
我是在此時跟著師父到了這裏,地處大越南方的水鄉之地。
師父生的鶴發白眉,皮膚卻甚好,白裏透紅的雙頰,竟比我這豆蔻年華的女子還細嫩。
我曾問過師父今年貴庚,他吹著胡子瞪道:“道不問壽!道不問壽!”
好吧,知道了於我也無甚益處,隻是覺得我這般小的年紀,認了這麼一個白發老頭做師父委實有些憋屈。
我其實是好男色的。
為何來了這兒,於我也是有因果的,我丟失了我的記憶。
師父說,我已十九,可我卻堪堪記得十歲那年的記憶,記憶中隻有一幕,是阿哥帶我去鎮上扯布做夏衣,搖搖晃晃的烏篷船上,船夫唱著柔柔的小調,我便枕著歌聲慢慢睡去。
一夢九年。
再醒來時,我卻已經身在京城郊外的興善寺中,那時新年剛過,京都白雪皚皚,師父遊方到此,暫宿在寺廟之中,隻是佛道有別,寺廟住持隻許他住宿三日,臨走之時師父見我獨自一人,遂帶了我上路尋親。
每次我問師父,在寺廟裏時,他是否第一次見我,他總是點頭說是。可我再問,為何第一次見我,就知我是十九,而非十八,他便又開始吹噓:“為師自然練了一雙火眼金睛,一眼看過去便知人年歲。”
待我再問他如何修煉時,他便又開始吹胡子瞪我,是以這檔事我提了多次,卻始終不得要門。
師父說我是他第一個女徒弟,他渾身的本事以後都會傳給我,言辭間滿是驕傲,仿佛我撿了天大的便宜。
我卻總是插科打諢,並不好學,師父卻從不因此責罵,反倒是一派從容,時間久了,我倒也生出幾分愧疚之心來。
師父不懼冷,我見他時大雪紛飛,他隻著了兩層單衣,太陽初升之時,他便尋了一方薄毯,鋪就在雪地上,自坐於毯上打坐,兩個時辰方歇,收功時正好寺廟裏傳飯,我見了心癢癢,覺得這倒是躲懶的好方法。
我纏了師父一整天,他方點頭教我打坐,我也學著他尋了一方薄毯鋪在雪地裏,像模像樣的開始打坐,隻不過小半刻便凍的屁滾尿流,爬上榻去捂被子了。
我覺得師父沒有全心教我,他收功時額上鼻尖皆是薄汗,顯是暖極了的,而我卻凍的發抖,於是打坐我也就此作罷,再沒有練過一次。
我這樣逍遙自在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來到江南的第四天,一個美貌的愣頭小子尋我們來了。
他長的一副很好欺負的模樣,師父指著他說道:“悟靜啊,這是你師兄悟清,見個禮吧!”
我依著道家的規矩行了個太極禮:“師兄好啊!”
他裝模作樣的打量我一番,鼻子一歪:“師弟好!”
我循著他的目光往自個兒一馬平川的胸前掃了掃,好言問道:“師兄,你不至於把我看成個男人吧?”
他仍舊那副歪著鼻子的模樣:“師弟啊,你這前後有什麼區別嗎?”
我擼起袖子就要跟他理論,這時坐在一旁的師父慢吞吞開了口:“悟靜啊,咱們道家,不論男女都是師兄弟相稱,剛才悟清沒有說錯。”
於是我拿著板磚的手慢慢放下了——我向來是個友好大度且十分聽得進勸解的人。
師父大約是偏心的,此時已過巳時中,他吩咐我去做飯,並一再強調,千萬不可讓師兄做飯,因為“晚輩要孝敬長輩”,雖然我們隻是師兄弟,但我也得伺候他。
我忿忿的走去廚房,順帶著把這個看不順眼的師兄也拎去打下手。
端午節將至,廚房中有點兒熱,我看著坐在灶口燒柴的師兄,覺得這麼熱的天,實不該兩人一同受這份罪——身上有臭汗這種事,應該是屬於男人的。
於是我循循善誘道:“師兄啊,你說師父是不是偏心你,這麼熱的天還要讓我給你們做飯。”
他答了一句:“我也在做啊!”
我找了機會要開溜,於是點點頭:“那還是你做吧,我出去轉一圈兒,太熱了。”
他抬起頭來:“師傅說我做的飯菜不好吃。”
不好吃?不好吃你也得做!
我想趁機也敲打敲打師父,讓他不要那麼偏心,於是點頭如搗蒜:“沒事兒,隨便做,鄉下地方本來也不講究。”
我知道師父是極其愛惜糧食的,在廟裏時,掉在地上的飯粒兒他也會撿起來塞進嘴裏吃掉,因此我篤定他不會因為不好吃而發怒。
我放心的出了門,晃悠晃悠轉到了村東頭。
天氣晴好,鶯歌燕鳴,河邊長長的柳條兒在風中搖擺,姿態婀娜,我順道兒在路邊揪了些蠶豆兜在懷裏,準備一會兒回去煮鹽豆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