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昨日立秋,連下了一整夜的雨,酷暑熱浪被寒意驅散,氣溫驟然下降。

丫丫穿著厚厚的棉衣,裹得像個圓球般坐在桌邊,小口吃著碗裏熱粥,眼睛滴溜溜亂轉,不時瞄向對麵狼吞虎咽的兩人。

昨晚風急,她睡覺不老實,夜裏愛踢被子,早起便覺有些受涼,又打噴嚏又流鼻涕的,柳大力不由分說翻出棉衣來給她穿上,煮了驅寒的薑片粥,見她精神懨懨沒什麼食欲,又去姚二郎家借雞蛋,打算中午做荷包蛋為閨女改善夥食。

雞蛋沒借到,卻是領回來一對母子。

大概是餓久了,他們自進門一句話未說,一直稀裏嘩啦吃個不停,渾身的,沾滿了泥垢,滴滴答答往下滴著水,很快在腳下彙聚出一汪小泥潭。

丫丫怕弄髒自己的鞋,稍稍往後退了退。

大口大口吃著湯餅的小孩動作一滯,抬起頭來看她。

那張臉髒兮兮的,看不出本來麵容,一雙眼睛卻甚是清亮,水汪汪的像是兩顆露珠兒,怯怯地將她望著。

丫丫並非嫌棄之意,隻是家裏窮,自己僅有那一雙鞋,還是柳大力用好幾天口糧換來的,所以格外愛惜。

柳大力是她這一世的爹,年齡未知,依著麵相來看應該四十左右,平時打獵為生,偶爾幫村裏人幹點活,他正當壯年,又勤勤懇懇,照理在這經濟條件普遍偏低的地方,生活起碼能達到小康水平,但他腦子不太靈光,經常上當受騙,打來的上好野味廉價賤賣,無償幫村裏人幹活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始終家徒四壁,日子過得緊巴巴,若非她時時提醒著,恐怕自個都養活不了。

她前世叫鹿茗,散打運動員,朋友破產欠下高利貸,黑社會上門討債時發生糾葛,她幫忙時失手傷了小頭目,回家途中被打擊報複,身中數刀而亡。

十幾年的辛苦訓練,頂著全國女子散打冠軍的榮譽稱號,萬萬沒想到最終竟被一幫混混捅死了,更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居然穿越了。

如今這小身子隻有五歲,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單親家庭就罷了,爹還有點傻,不過倒是有一個好處,她這冒牌貨不用編一個失憶的名頭來,反正還小,裝裝糊塗,柳大力未曾懷疑半分,估計也沒瞧出什麼不同。

穿過來已近一年,父女倆相依為命,日子清貧倒也安穩,柳大力沒什麼大本事,待她卻是掏心掏肺,從飲食到衣著都緊著她來,從未虧待過,寧願自己餓肚子,也不曾少她一頓飯,家務亦是自個操持,不讓她動手,相比村裏其他同齡孩子,她雖沒有娘,卻比有娘的孩子幸福得多。

就說這鞋,村裏人大都穿的草鞋或木屐,她不習慣,腳磨了泡,柳大力立馬拿出好不容易攢下的一點錢,加上打來的野味去市集給她換了這雙粗布鞋。

而他自己腳上的草鞋,大拇指都露了出來也不舍得換。

再看那小孩,衣衫襤褸,赤著雙足,一副長期營養不良的模樣,比這村裏死了爹娘乞討度日的小叫花子王阿狗還要可憐。

那雙純淨眸子裏滿是怯懦,瞧著忒叫人心疼,丫丫衝他咧嘴一笑,見他保持不動,依舊那樣望著自己,猶豫了一下,將自己剩下的半碗粥推過去。

他低頭,眼睛眨了眨,又看過來。

“你吃吧,我吃飽了,”丫丫將勺子塞到他手裏,“快吃,一會兒就涼了。”

指頭沾到了他身上的泥,他不安地捏著袖子,頭埋得更低了。

丫丫隨手在旁邊柳大力腿上蹭了蹭,他笑嗬嗬附和,“吃,你吃,丫丫叫你吃,”然後朝那風卷殘雲的女子道:“慢,慢點,家裏有,還有”

女子突然一陣猛烈咳嗽,旁邊小孩立即站起來輕拍她後背,待她喝過柳大力遞去的水,氣息喘勻了,便將熱粥端給她。

“阿娘,你吃這個。”

女子微微一笑,眼眶濕漉漉泛著水汽,“昀兒吃,阿娘吃餅就行了。”

小孩固執,不肯依言,女子拗不過,就與他分著吃了,柳大力將家裏熟食全都拿了出來,女子千恩萬謝了一番,又啃了半個幹餅才停下。

丫丫久坐未動,腿有些麻了,換成盤腿姿勢,小手輕輕揉著腿肚子,聽那女子開口詢問,“此處可是沁水村?”

柳大力愣愣點頭,“啊,是啊。”

女子麵上一喜,繼續問道:“敢問大哥,可認識樊老先生?”

柳大力撓撓頭,看向丫丫。

“這兒確是樊老先生家鄉,可他已經許久未曾回來過了,”丫丫幫忙解釋,“你們要看病嗎?”

樊阿乃當世名醫,傳言醫術過人,妙手回春,沒有他治不好的病,丫丫沒見過,不曉得是不是真的,不過倒是常有人慕名來此求醫,光她穿過來這一年,少說也有十幾撥了。

女子眼神一暗,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垂眸默了片刻,又焦急詢問,“那,那他何時回來?”

柳大力搖搖頭,丫丫道:“老神醫行蹤不定,你們為何不找別的大夫?”

自古名醫,要麼遊曆四方,懸壺濟世,要麼尋一山川秀麗,位置隱秘的世外桃源隱居,避世不出。看他們這狼狽模樣,想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而那老先生雖有神醫之名,卻是多年在外,沒幾人見過真容,更別說親眼見他治病救人了,是否浪得虛名還很難說,也就村裏那些老人有幾分印象,即便真是杏林高手,聲名遠揚了這麼些年,倘若還活著,身子骨估計也不行了,多半在哪個山溝溝裏躲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