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慕白鶴 (上)(1 / 3)

1.

津門聯大的開水房設立在學院裏最靠近圍廊的行盡處,它既像個獨立的炊事房,又像個孤寂的老學堂。管理著開水房的人,就是林弗笙拜謁津門聯大那天坐在門衛處的老者。

那老者的來處,無人知曉,可林弗笙隱隱約約覺得,老者的學問氣息格外濃厚。但老者脾氣古怪,對於一些看不慣的事物甚至不顧形象地破口便罵。

開水房除了老者外,還有一個年輕的學子,姓易名隨安。那個少年長得十分幹淨,一雙眼眸澄澈的好像是冰冷泉底——凝望沉視、至深無魚。少年的父母死在戰火中,後來在逃難的過程中,少年被南定大學的內遷分隊救起,津門大學成立後,易隨安也就順理成章的做了津門聯大的一名學生,而且還是資優堂裏的一名資優生。

少年課業不忙時,就會來開水房做些雜事。開水房的江老頭會給少年一定的報酬,但少年大半部分還是選擇交給資優堂的主教楊澄先生保管起來。易隨安經常參加一些校內或校外的文士比賽,獲得的獎金也一並存在楊先生那裏,至於他為什麼要存那麼多錢,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清楚。

——

林弗笙來到開水房的時候,江老頭並不在這裏,易隨安熱情地來招呼林弗笙,並且主動接下他的行李,將他領到開水房後院的一排矮房中。

“我就住在這裏,以後你就住我旁邊的床鋪好了。”易隨安在前引路,林弗笙緊緊跟在他身後。

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一前一後的走著,平日冷清的開水房突然顯得不再那麼孤靜。後院裏的古樹上散落下三三兩兩的黃葉,南歸的燕兒早已不知了去向。

在易隨安的帶領下,林弗笙匆匆忙忙地走進一處矮房裏。房中有兩張床榻,與簡易搭起的書桌不同,那床確實極其舒適的。床頭擺放著一方四尺餘高的書架,書架中塞滿了大大小小的書本,遠遠望去,像是一籮筐的“學問”。

林弗笙剛走近塌前坐下,就被那一架書堡給吸引住了目光。這當是怎樣一種毅力,能在這種環境下日日苦讀,當真是寒窗。他心裏如此想到。

易隨安見少年癡癡望著的目光,為少年倒上一杯半熱的溫水放在床頭,說:“都是些四處搜集來的舊書,平日裏翻來讀讀也有些趣味,畢竟閑著也是浪費時間……林兄平時可喜歡讀書?”

聽見易隨安的話,林弗笙才緩過神來,道:“倉促逃難,字都識的不多,更不曾讀過書。”

“那真是可惜了。”易隨安惆悵地歎了口氣,說:“見林兄一表人才,應當是讀過書的。要怪就怪這亂世,壞了多少好身家。”

“世間的事又有多少是人能夠隨意更改的,許多無奈都是命中注定罷了。”林弗笙欣然一笑,“不過,易兄若是閑來無事,到可以教我讀些粗淺文章,也不負這津門聯大如此學問。”

易隨安被林弗笙的話讚許的有些羞赧,道:“林兄不必客氣,叫我‘隨安’就可以。至於讀文章麼,我那點淺薄墨水與林兄共享就是,我的這些書,林兄盡管翻閱,若遇不通之處,還可以去資優堂找楊澄先生講解。”

“資優堂?那不是高等學堂嗎?主教先生會理我這一雜工?”林弗笙唏噓一聲。

“哈哈、林兄啊,你是真不了解這津門聯大。”易隨安爽朗的笑道:“學問無分三六九等,但凡好讀書的,莫說主教先生肯與你講解,就連咱開水房的主事都能給你談個透徹。這是江爺近年來不談學問了,不過你若真有疑惑,倒可以去詢問資優堂的另一位白先生,她非常欣賞這樣好讀書的學子。”

“白先生?也是女先生嗎?”林弗笙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津門聯大裏的女先生可多著呢,反倒是男先生比較少。”易隨安吹涼了自己杯中溫開的水,淺淺地吮了幾口,還是覺得有些燙嘴,不免咋舌。

林弗笙接著問道:“隨安,這津門聯大為何這麼多女先生?莫非這是女子學校?”

易隨安聽見林弗笙的問話有些愣住,心裏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語氣輕鬆地坦誠答道:“林兄有所不知,這津門聯大的大半部分師生原是新京南定大學內遷至此的,可惜當年隻遷了半個學校,導致來到津門以後教工人數較少,所以當年葉校長破例從高年級的資優生中抽取了幾批成績優異的女子任教,這些年來竟成了津門聯大的一個‘特色’……喏,我跟你講的楊先生與白先生就是第一批抽選的教工。”

“哦——原來這學校還有這樣的曆史,當真是不可思議。”林弗笙聽著聽著不禁對這位“葉校長”深感敬佩,這需是怎樣一種毅力與堅韌,能讓學校的師生在戰火之中生生不息。

“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多嘞!”易隨安放下手中的水杯,說:“這個學校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無論是學生還是先生,他們做過的事,都是一般的大學做不來的。”

林弗笙腦中已有所幻想,就像黎九那樣的事,的確一般人做不來。

“挽救山河,護佑蒼生,他們的倔強,從來沒有倒下。”易隨安惆悵地歎息著,那樣的故事他除了這樣蒼白無力的修飾過,決不能再以其他方式將其講起。“他們是英雄,至少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