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應該做禮拜(1 / 3)

周日。一清早被各種聲音吵醒。我揉著眼看手機。6點32分,又比同期水平提前了3分鍾。

感謝我親愛的房東把一間建築麵積高達30平米的一樓臨街門麵房當普通小開間租給我了。如果我隨時準備買個煎餅車創業的話,那真是省了一大筆門麵錢,要是不打算創業就自己住呢,也算省了鬧鍾錢。

那邊廂呼朋喚友聲兒,搬東西聲兒,孩子吵鬧聲兒,狗叫聲兒,老爺們挪車孩兒媽媽說“倒、倒、倒”的聲兒……熱熱鬧鬧的春遊氣氛,把氣溫都炒高了。

我裹著床單從窗簾縫往外看,啊,天氣真好。

北京的春天,不刮沙塵暴的日子難得一見,所以一旦有這樣的晌晴白日小微風又趕上周末的好日子,全北京家裏有孩子的、有狗的、有烤串爐子的人就都奔了郊區了。

我問我的貓:“丟人,你想不想出去玩兒?”它睬都不睬我,搖著花尾巴,走著體麵的貓步跳上沙發,開始新一天的冥想。

沒貓跟我玩兒,我也不得不開始了我新一天的折騰。

門口的孩子大人都走了,外麵重新安靜下來,我學著丟人的樣子在30平米小開間裏轉個圈,就算是新一天的開始。

今天是禮拜日,應該穿著好衣服帶著好笑臉去教堂做禮拜才是正經事。我並沒有信仰,但我喜歡《聖經》裏的文字“耶和華是我的牧者”。牧者這個詞多好,能指引我去正確的地方。於是每個禮拜日,我這個偽教徒都會念這一句“耶和華是我的牧者,使我不至於匱乏”。我不知道這翻譯的算不算信達雅,甚至不知道自己記得對不對,但就是這一句念起來讓我好安心,以至於我每個周日清晨都要對著窗戶念這一句,希望真的有牧者指引我去水草豐美的地方。

“拍崔臻美。”我的日曆上畫著個紅圈兒寫著這幾個字兒,就像我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圈兒,跑不出去。

聞不到踏花歸來馬蹄香,也看不見淺草才能沒馬蹄,我給丟人鏟完屎就打扮起來直奔辦公室,開始又一次心急如焚地等快遞。

為什麼要說又呢?因為我總是在等快遞。

我知道你們都等過快遞,但你們從來沒有像女編輯一樣等過快遞。尤其是我這種三流雜誌社的女編輯。我等的快遞是衣服。二線大牌的下一季新品,就算是二線,我們也常常得等大雜誌拍完時裝片甚至不起眼的專題都用完,我們才能拿來拍封麵。

正是因為我們的不入流,所以倍加辛苦,就像等衣服這種事,幾乎每次都要等到“上轎才紮耳朵眼”的地步。

中午11點半進棚拍攝,都快10點了,我還沒收到衣服呢,我怎麼也沒辦法扯塊床單就給女明星裹上拍封麵吧?我就著一杯速溶咖啡給快遞打電話:“師傅,您到哪了?”對方說“就在門口”的時候,我一顆心才算恢複正常運轉。

拉著箱子帶著助理做上出租車的時候,我看了一眼表,10點10分。還好,應該趕得上。又情不自禁看一眼,10點10分:噢,時針和分針在這個時間真好看,怪不得珠寶編輯拍手表靜物,都要調到這個時間。

走神了一會兒,助理歡子就拿出手機給我看:“姐,你看,全線飄紅,又堵了,會不會遲到啊?”

“啊……”我看一眼那一片紅,就像看到千千萬萬出發春遊的家庭已經都在路上拿出烤串爐子扇炭火了。

“咱們B計劃吧?”歡子看看我,我點點頭。

歡子比我還麻利脆地指揮司機:“師傅,過了紅綠燈前麵小口右拐進那條小路給我們停。”

我和歡子默契地提前下車,我交錢收票往打車票後麵寫上從哪兒到哪兒以備報銷,而歡子已經從不遠處招呼來一輛黑摩的。

兩個新秀麗的大箱子,加上裏麵的東西,估計得有個小100斤,再加一個116斤的我和一個大概100斤的歡子,開黑摩的的師傅也算藝高人膽大,不顧小小一輛車載著超負荷承重,晃悠路顛簸,一路突突突地上路了。

我想起一萬個笑話。每次坐黑摩的我都能想起一萬個笑話。比如,郭德綱說的你看那黑煙像鬧豬八戒;比如,不知道誰說的黑摩的開起來是“土地爺放屁一路神氣”,比如,天津話管黑摩的叫“狗騎兔子”,這四個字實在是生動活潑有畫麵……

但是,這些都是在我腦洞裏飄著呢,我不會說出來,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來,我深深記著我的身份是“時尚雜誌女編輯”,這種帶著曲藝愛好者身份的笑話,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來,甚至就算覺得很可笑都不會笑出來。

我心裏有點苦,所以每天出門前總是要看看笑話,好讓自己的臉上別那麼苦。即使忍著不笑是常態,也總比忍著不哭要強一些。

這是一次說突突就突突的旅行,我和歡子都是個中高手。我使勁抓著薄得跟80克銅版紙差不多的鐵皮門,好讓我們倆不至於飛出去,而歡子敬業地緊緊按住箱子,生怕顛簸讓箱子裏的東西灑出來。

我看著歡子額前零碎的頭發在顛簸中飄飄著,想東想西。眉清目秀成這樣,又踏實乖巧,真是難得。我感慨說:“歡子啊,要是有機會,你可以去更好的雜誌試試。”

歡子騰出一隻手撓撓黏著碎頭發的左臉,用她略帶廣東口音的硬舌頭說:“姐,我就覺得跟著你能學東西,我去過別的地方,光拿我當快遞,至少你還教教我怎麼列標題……”

我看著她白白小臉兒上塗著阿寶色唇膏的小嘴兒,一張一合,說著一些恭維我的話,耳朵自動關上了。累了就放空自己的能力,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學會的,但就是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這樣的超能力。

路程就在我的放空中結束了。我看一眼表,11點28分,有驚無險準時進場。

當然,藝人還沒到。攝影師也沒到,連化妝師都沒到。

棚裏的工作人員招呼一聲:“姐,來了,今天定的樓上吧?”我和歡子的回應就是點個頭,然後一人一個大箱子吭哧吭哧往上抗,棚裏人懂事,過來兩個男孩搭把手,我們連聲道謝。

攝影師林生也來了,不緊不慢地布景、調光。我和他熟,說了大概要什麼樣的感覺,給了他樣片,就也不再照顧他。

棚裏人推過來架子,我把衣服一件件往上掛,白襯衣剪裁還不錯,印花和針織真是乏善可陳,大禮服胸口上有裝飾真是救了我,不然我上哪兒去找珠寶品牌填這一大片空白啊。

歡子駕輕就熟地給掛燙機灌水,一件件開始熨燙,而我蹲在她旁邊把8雙高跟鞋一字排開。任務基本完成。

我拍拍雙手,找個紙杯喝水,一口喝在嘴裏就覺得後槽牙疼,該死的蛀牙洞可能露神經了……

就在我喝涼水都塞了牙縫兒的當兒,黃大偉來了。

足夠高足夠胖又足夠自信,扭著身體的樣子讓人實在喜歡不起來。我依然呲著牙對他笑,招呼說:“黃老師,這次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