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 進組先要讀劇本,因為是群像戲,主演間也需要互相熟悉一下。
寧嗨嗨這幾天總是做一個很奇怪的夢, 早上醒得都很早, 她又不太喜歡誰回籠覺, 醒過來就去吃早飯, 吃好早飯就到會議室讀劇本, 所以她是除了編劇和導演第一個到的。
編劇和導演都是新人,這是她們職業生涯裏第一次和真正的演員合作,非常激動, 寧嗨嗨看她們一個個掛著的大黑眼圈就知道她們肯定一晚上都沒睡。
寧嗨嗨拿出一把小零食招呼她們過來一起吃,順便又扯起個八卦的話頭,一群女孩子邊吃邊聊, 倒是沒之前那麼緊張了, 不過這種輕鬆的氣氛沒維持太久,很快門就開了,穿著練功服, 一頭銀發麵色紅潤眼睛炯炯有神的老太太走了進來。
“蘭老師!”編劇和導演被嚇了一跳, 趕緊站起來迎接蘭軍的到來。
寧嗨嗨也站了起來:“蘭軍老師好。”
“哦豁,你們這是幹什麼呀?”蘭軍看起來非常銳利嚴肅,底氣十足,但風格卻很活潑,一邊甩著手臂鍛煉身體, 一邊走過來坐下, “都坐下都坐下,搞得我像是什麼大明星似的,嚇死我了。”
編劇和導演這群女孩都比較社恐, 而且都是剛出校門,對當麵誇人有著一種蜜汁羞恥感,幾個人坐下扭了半天,才由導演打破沉默:“蘭老師您就是大明星,您拿了那麼多獎。”
延遲的彩虹屁有種特別的尷尬感。
“哈哈哈。”蘭軍笑起來聲音都有回響,讓寧嗨嗨想到之前在廣場上練笑功的那群大媽大爺,“都是配角獎,沒什麼好說的,我就指望你們幫我在退休前拿個女主獎呢。”
編劇和導演臉都紅了。
蘭軍又轉頭看寧嗨嗨,眼睛亮晶晶的:“我前幾天去看了你演的電影,感覺很不錯,補了你的綜藝,還做了你的周邊……”說著蘭軍從練功服兜裏掏出來個小手辦。
寧嗨嗨本來長得就好看,小手辦做得又很精致,小小一個賊拉可愛,編劇和導演都傾身湊上來看,一邊看一邊感歎:“哇,真好看啊!蘭老師,您可真厲害,還能自己做這種東西!”
“不隻是好看哦。”蘭軍很得意地展示著,按了下手辦後麵的按鈕。
一條展開的錦旗當當當地從手辦手心的機關裏吐出來。
上麵寫著四個大字:
正道之嗨。
導演和編劇:……
這個手辦為什麼突然多了種沙雕的氣息?
不過寧嗨嗨很喜歡,蘭軍說要送給她,她客氣地退讓了一下就收下了。
但她把錦旗拿了下來,換成了她自己寫的小紙條:
開機大吉。
小姑娘們一邊笑,一邊輪著挨個玩了一會,門再次打開,一個看起來還在上學的漂亮小女孩一邊玩手機一邊搓著鬼步搖頭晃腦地滑了進來,摘下大大的耳機才看到時間沒到卻來了這麼多人,其中還包括蘭軍老前輩,她眼睛瞪得老大,發出一聲驚呼,刷地把門關上,過了一會才把門打開,井送上甜甜的笑臉,深深地一個大鞠躬:“各位老師好!我叫單杉!初次見麵,請大家多多指教!”
一番打招呼後,單杉坐到了寧嗨嗨旁邊,沒敢隨便插話,坐得規規矩矩,歪著腦袋偷看寧嗨嗨。
第三個來的是因為一部仙俠劇一夜大火,又馬上退圈,最近才回歸的女演員暮煙,她今年三十七歲,但看起來比真實年齡要年輕許多,不怎麼說話,禮貌地跟大家打了招呼後,就坐到了離單杉還有兩個座位外的位置上,拿出劇本自己看了起來,用行動表明不是很想加入到別人的談話中。
她後麵一口氣來了兩個人,看起來是以前就認識,不過風格卻非常迥異,一個妝容精致,連頭發絲都像是經過精心的設計卷打得特別好,另一個戴著大框眼鏡,素顏,頭發亂抓紮了個丸子頭,兩個人挎著手進來,看到她們是最後來的,趕緊在暮煙特意為了和別人保持距離,留出來的兩個空座上坐好。
暮煙:……
最後來的兩個人,一個叫徐可,一個叫屈揚。
六位主演,到齊了。
讀劇本的過程很順利,不過,大概是因為第一次進這種全是女性的劇組,大家還是稍微有點不適應。
“我以前拍電影,主創會議桌上坐著的有一大半男人。”屈揚小小聲地跟她的好閨蜜徐可嘀嘀咕咕,“來之前,助理還跟我說了好幾遍,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讓我千萬要小心我這張嘴……”
“那你還說。”徐可在桌下麵懟了下都要趴在她身上了的屈揚,“別管那麼多,我們就演好我們自己的角色就行。”
屈揚退開了一下但馬上又趴回來了:“我這不是感覺助理說得太誇張了,而且男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少了麼?我以前拍部戲,至少得被三個男人騷擾,製片還總想讓我們去陪酒,逼得姥子都說自己是彎的了,他們還沒完……”
“噓。”徐可感覺身邊的暮煙看了過來,趕緊叫屈揚閉嘴。
屈揚也不想落人口舌,坐了回去,沒想到,暮煙卻淡淡地開口了:“我也被騷擾過。”
“啊?”從來不拘小節的屈揚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一看就知道性子很清冷的暮煙說的是什麼。
暮煙繼續看著自己的劇本,語氣平靜:“我之前就是因為不想陪酒才被退圈的。”
被退圈。
屈揚吸了口氣,還想追問細節,卻被溫文爾雅且更加細心的徐可攔住了,徐可看向暮煙,不帶任何有色眼鏡,隻有真誠:“歡迎回來,希望我們可以一起把這部電影好好完成,我相信這個劇組裏不會再發生那麼惡心的事情了。”
“那個……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話。”單杉清脆甜美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我想說,我其實也被騷擾過,最嚇人的一次是,我初中放學回家的時候,有個男的走過來說他不會用手機,讓我幫他打開一個軟件,我當時比較小,看他年紀挺大,看著挺可憐就幫他了,結果手機一拿過來,哇!”單杉眼睛瞪得圓圓的,“裏麵竟然是那種片子誒!這個男人還把自己褲子脫了,對著我那樣……”
單杉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寧嗨嗨和蘭軍都轉頭看她。
單杉氣鼓鼓:“現在回想起來,我最後悔的就是沒給他一腳,我當時都被嚇傻了,隻能傻笑,然後逃走了,去他個小餅幹的,要是今天被姑奶奶遇到,一定把他那個繡花針拔下來……”
屈揚聽得很高興:“哈哈哈,妹妹說得好呀,十個暴露狂裏麵能有九個都是繡花針,所以他們最喜歡找還上學的小女孩做這種事,小女孩不知道他們有多細!”
“對,我也發現了!”單杉表示認同。
夾在中間的,徐可臉都紅了,輕言細語地維持秩序:“你們別說了,蘭老師還在呢。”
蘭軍笑眯眯:“我不介意,而且覺得她們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謝謝蘭老師支持!”屈揚衝蘭軍敬了個禮。
“我也支持。”沉默少言的暮煙再次出乎徐可的意料破格出聲。
“行吧……”徐可歎了口氣,無奈地也搖搖頭,“其實我也……覺得有的男人他確實……”似是回憶到了什麼令她作嘔的事情,她偏細的聲線都加重了,“惡心。”
編劇和導演也加入進來,講了一些圈子裏某些男人抱團,明裏暗裏想剝奪女性創作者話語權的事情,這還不是最可氣的,最可氣的是這群人過後還會反過來怪她們女導演,女編劇沒能力,所以才沒辦法像他們一樣。
大家的話匣子一下子都打開了。
她們自己都沒想到,最後讓她們打破陌生感的會是這種話題。
在她們不知不覺間,竟然都受到過來自身邊男性的騷擾和排擠。
“嗨嗨姐姐,你有過這種煩惱嗎?”單杉扭頭問沒怎麼說話的寧嗨嗨。
“遇到過啊,我去健身房的時候,有流/氓想要幹壞事,還被我和陳甜甜一起送到警察那了呢。”寧嗨嗨眨眨眼,其實還有沒說的,她是一隻小海獺,在海獺這個種群裏,雄性就是對雌性很暴力的存在,當然,她不能要求沒開悟的小動物有什麼人性之類的,但就她所見,成妖的公獺也不怎麼樣,她的母親就因此受了不少苦,這也是為什麼,她一下子就選中這個劇本的原因。
寧嗨嗨和她們聊了好久,天黑了,大家才在她的提議下轉戰燒烤攤,邊吃邊聊。屈揚還叫了一箱啤酒,被徐可批評不像話,結果最後徐可喝得是最多的,喝了酒的她,整個人都變了,踩著凳子和屈揚劃拳,把屈揚都劃怕了。
回酒店的時候,一排年齡各異的女人連成一趟,在無人的綠蔭路上放聲高歌,也瀟灑放肆了一把,表示從來沒見過一向彬彬有禮的好友還有如此張牙舞爪的一麵。
這一夜過去,六個主演看起來也不是特別親密,但她們自己知道,喝過一次酒,聊過一個通宵,她們彼此間就有了一種隱秘的聯係,具體是什麼,她們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等到正式拍攝的時候,明明從來沒有合作過,明明很不相同的她們竟然配合得非常默契。
殺青的日子比預期還要早了快半個月,最後一聲卡喊過,導演沒忍住眼淚,直接哭了出來。
這部電影拍得容易也不容易。
不容易是因為它一開始就不被人看好,幾乎沒有人覺得這部電影真的能拍出來,過程也的確困難重重。
比如資金,比如特效,比如六位主演要吊威亞,拍打戲……
但它又是那麼容易。
因為無論遇到了什麼,所有人都會一起想辦法去解決。
她敢說,這過程裏,隻要有一個人動搖,隻要一個人不願意出力,隻要有一個人不是全心全意,這部電影就不會存在。
這一切美好得不像是現實。
卻真實發生在她身上。
導演心裏有所觸動,在最後選擇結局的時候,放棄更加有深度,會更給人深刻印象的be結局,選擇了的he結局。
寧嗨嗨她們給她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大團圓結局。
她也想給她的作品一個這樣的結束,給電影裏的六個女人一個圓滿的結束。
女性的困境充滿荊棘痛苦,前麵的每一步似乎都遙不可及,但黑暗盡頭,一定是光明無限。
這部電影宣發不算多,大頭主要還在寧嗨嗨這裏,率先捧場的大部分也都是寧嗨嗨的粉絲,也有一部分對女性群像電影充滿期待的女孩子。
時長三個小時的電影,對於習慣快節奏的當代觀眾似乎有些偏長,但看過的人都表示太短了。
電影采取半倒敘,穿插回憶的手法進行拍攝。
以寧嗨嗨的部分為例,上來就是冰冷陰沉的海邊,漂亮但衣衫襤褸的女孩被海浪衝在沙灘上,隨著她醒來,她的故事逐漸打開。
她是個網紅,名叫蘇雅琴,死在二十三歲。
她一開始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夢遊到海邊,這個猜測雖然離譜,但比她死而複活的現實要靠譜得多。
她想回到她之前租的出租房,路上卻聽到有人吐槽她髒兮兮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男聲在對她露出來的肩膀大腿進行點評,甚至打分,這讓本就很不爽的她更加憤怒,想要和那人吵架,卻發現那人壓根沒有張嘴。
她竟然能聽到別人的心聲。
這把她嚇壞了,趕緊拿著鑰匙上樓,結果卻發現自己打不開門,還被隔壁的阿姨以為是壞人,在門口用貓眼看著她的同時,瘋狂在心裏吐槽。
蘇雅琴懵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好不容易搞清楚,現在已經不是她以為的2019年,而是兩年後,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她懷疑自己瘋了,漫無目的地行走後發現自己不自知地來到了當地最大的相親活動上,借著她能聽到的心聲,進行了大型的揭老底行動,差點被打後,又跑到寵物市場,替小動物吐槽討厭的人類,最後還靠聽見心聲的外掛坑了一個騙子一筆錢。
這個部分真是又賤又搞笑,把觀眾逗得不行。
但這樣下去也不行,畢竟她不是真的瘋了。
她沒有證件,試圖聯係之前當網紅時口口聲聲說她以後肯定能紅,還叮囑她苟富貴勿相忘的好朋友,除了把他們嚇了一跳,還差點被當成詐騙犯給抓起來,沒有別的效果。
她意識到,她是真的複活了。
而且沒有人在想念她,更不會有人覺得她的複活是件好事。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的母親還在,哪怕知道死而複生是多麼不可能,多麼可怕的事情,也會因為愛她想她,毫不猶豫地打開家門歡迎她。
她沒有證件,隻能跑到洗浴中心對付一晚上。
她還買了個手機,連上網後,搜索了下自己的名字,她以為自己好歹是個有著幾萬粉絲的網紅,被殺死,一定會上個新聞什麼的,如果運氣好,或許還能喜提她人生第一個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