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真的不……不入輪回。”
為首的銀發童顏女子莞爾,眉宇之間是道不盡的苦澀,扭頭看過周遭:“陰爻氏陰魂可入輪回,是鴻魔古神與真魔族抗爭百萬年才為後裔掙得的神賜,”回首麵向年輕的族長,“而今有魔族衝出虛無境,闖入下界。
雖這方碎界已脫離幽瑥,但墜入虛空,便難以尋覓。沒有鎮壓,至多十萬年鎮魔石就會崩裂,到時魔族四散,豈不是要大亂?”
二十六陰魂再次同聲懇請:“還望族長大義。”
喉間哽塞,陰爻墨姿紅了眼眶,右手五指一根一根地展開,鬆了劍柄,僵硬地往下,閉上雙目。沉浸入腦中的畫麵,那人帶著骨灰回到了始源之地,那裏是蔕墨姿從未見過的明亮。
骨灰被埋於金色梧桐下,那人枯坐樹下悟道十萬年,終喚醒了她的一絲靈覺。
十萬年!!!
蔕墨姿,他用了十萬年讓你得承封神天賜入輪回!
那人用了十萬年為你求得了輪回!
陰爻墨姿哀婉笑之,萬年前天刑神殿一見情動,她以為是仙人情劫,原來……原來他是她逃不過的宿命。清淚溢出眼眶,順著麵頰下流,神念一動,將二十六具族人仙屍移出。
二十六陰魂立時化作流光回歸肉身,以族長為中心分別閃向天魁、地極等二十六方位。
陰風驟起,陰爻墨姿淚濕的眼睫輕顫,眼簾慢慢掀起,抬眸望向虛空。
既是全族覆滅,那哪有陰爻熾緔獨活的理?身為陰爻氏族長,今日她要清…理…門…戶……
放棄壓抑沸騰的血脈,頓時彌漫在空氣中的膩人血腥變得香甜,讓她口中生出了津液。陰爻墨姿啞聲哭笑,這就是蔕墨姿的最痛處,眉目一冷猛然傾身僵硬的雙手握上劍身,立時淺金色的血液自掌心奔湧而出,閉上美眸,輕啟蒼白的唇。
殘寅神劍乃是鴻魔古神朿虹的至寶,劍靈被陰爻墨姿濃厚的古神血脈喚醒發出嗡嗡嚶嚀,劍震震蕩蕩,劍身上的斑斑點點開始遊動,溢散出幽幽銀光。陰爻墨姿似無知無覺,雙手依舊緊握劍身,用自己的血喂劍……
嗡嗡聲透著興奮,劍震蕩得愈發激烈。
頓在虛空等待的緔玉燦,莫名心慌,難道蔕墨姿這麼快就醒了?直覺不對,但又遲遲不敢靠近查看,隻得緊守碎界。
獻祭完成,陰爻墨姿麵色灰白,嘴角的血才滴落就凝成了縷縷金絲彙入殘寅神劍。殘寅神劍變得安靜,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古老悠遠的吟唱在無盡虛空響起,啊……啦蒙拉雅……
聽見吟唱,陰爻墨姿想笑想就此安睡,但生祭的痛苦卻令她難以承受。慢慢鬆開雙手,勉力睜眼望向東方,有留戀有釋然。
前生蔕墨姿因出生沒的選擇,今生陰爻墨姿有。
她選擇……不辜負蔕墨姿……不辜負天刑上神金梧下十萬年枯坐。
“鍾曉……”
音未落,仙體潰散投向殘寅神劍,陰魂衝出卷起茫然的魔神珠遁向西方已打開的冥界之門。
“什麼聲音?”
虛空中,緔玉燦緊張得雙目微瞪,本能後撤,隻不到萬丈,殘寅呼嘯殺來,勢不可擋。一劍正中丹田,緔玉燦驚恐,眼仁激.凸,不敢置信:“怎……怎麼會?”
生生剝離魔魂,棄了肉身,看到殘寅將她的肉身釘在三絕九極伏魔陣心,緔玉燦倉皇遁逃。
肉身被神劍吞噬,刹那間風雲千幻,大陣啟。等候多時的二十六仙屍靜坐成陣基,陣碑豎起之時,融合了魔族魔魂的緔玉燦首先遭了三絕九極伏魔陣的反噬,二十六道劍氣當頭一道不落地劈在其魔魂上。
“啊……”
待劈散的魔魂再聚合凝成形已是一刻後,緔玉燦魂影近透明,魂力還在不斷潰散。遭了重挫她激憤難當,不禁仰天嘶吼:“陰爻墨姿,碧落黃泉,本尊要你死……”
………………
始源之地,靜坐金色梧桐下的鍾曉,劍眉徒然微蹙。金梧樹冠一片金色葉子脫離,飄飄蕩蕩而下拂過他濃密的眼睫。睜開雙目抬手接住,不待屈指,金色葉子潰散成點點金色消失於天地。
“陰爻一族?”
音還在,人已不在樹下。
幽瑥界域外,一雙紅衣剛查探完幽瑥界西北方的情況,就見自家老祖頓在虛空。
“塵微拜見堯日上神。”
“鳳鳴拜見堯日上神。”
鍾曉抽了一絲氣息,放於鼻下輕嗅,兩息後眼神晦暗:“魔族?”
持戟卷發女子深皺眉,麵色凝重,點首肯定:“確實是魔族,陰爻氏族長陰爻墨姿攜碎界墮入了虛空,怕是無生還……”
“她隕落了,”鍾曉凝望這無盡虛空,卻看不透:“傳信姬氏、雪氏,入虛空尋找幽瑥魔淵石地碎界。”
“是。”
………………
巫山吧雨……冥冥紅顏……
悠悠淒淒的歌聲回蕩在幽暗的冥界,這裏有天有地,不見日月。赤足點地,墨羽曳地裙裙擺散落在黃泉路邊冷豔的彼岸花上,陰爻墨姿右手緊緊攥著還活躍的魔神珠,顯於眉心處的古神魂咒銀光已黯然,凝神望著不遠處的奈何橋。
一個個可入輪回的魂魄自她身邊掠過,都去往那。可她卻是不能,轉眼向忘川河,河麵無波無痕,幽暗森然,一望無垠。
蔕墨姿一世,她是魔族;陰爻墨姿一世,雖為鴻魔古神後裔,卻身背幽瑥百萬生靈之怨。
再生一世,必是萬惡纏她身。不欲墮邪魔,唯用執念固守己身。
深吸一口這裏濃鬱的冥陰元氣,慢慢呼出。一念定,魂已入忘川,立時冥界天響啞雷,降下血雨。
抄手蹲在橋上煮湯的孟婆,抬眼望著灰蒙蒙的天,一下子跳到橋邊瞠目往下張望:“這是哪位大魔頭妄想渡忘川河?”可惜魂不入,看不透忘川,但這不影響她那顆熱烈的想聽故事的心。
忘川河中,陰爻墨姿靜立著,冰寒的忘川河水衝刷著她的陰魂,那感覺如針刺骨。不待緩神,就有惡鬼、凶獸撲來想要將她陰魂撕碎、吞食……
冥界血雨一下兩萬年,忘川河水都紅了。在神魔之眼神魔戰場神域開啟之際,鍾曉忽有所感,突現奈何橋之上。
凝實的陰魂一步一步地走出忘川,潔白如玉的足踩在猩紅的岸上顯得尤為突兀。森森鬼氣已凝成液,一滴滴滴落,又快速纏上陰魂。隨著她的到來,滾滾陰煞映紅了輪回虛門。女子雖魂衣襤褸,但清冷矜貴依舊,隻柳葉美眸中再無暖色,眼底的紅清透得不帶分毫情緒。
是她,鍾曉靜立在橋上,血雨已停。從旁經過的鬼魂,並未察覺有異,一個個安分地喝著湯勺送來的湯。
抓心撓肺的孟婆扒著兩眼伸長脖子朝橋頭望,可惜什麼也看不見,嘴裏不住地念叨:“誰……誰渡了忘川?”想去扯邊上的這位,但又沒那膽,急得直跳腳。
她在這守著橋煮湯,天天看著小勺舀湯,實在是悶得慌,好不容易遇見了件新鮮事,可卻什麼情況也摸不著。兩萬年了,簡直要命。跳了半天實在看不透那方,轉身哭喪著臉,矮身可憐巴巴地祈求。
“上神大人,您就行行好,給老婆子講講吧。”
鍾曉看著駐足在輪回虛門外的女子,雙眉緊鎖。渡忘川,雖不喝孟婆湯,但往生記憶也將不複存在,僅餘一絲意。
鳳鳴生而自知,就是這般來的。她……思及還未找到的幽瑥碎界,鍾曉不禁歎息。
“不講橋頭事,那咱們說說上界,”孟婆挨近稍稍,擠眉弄眼曖昧地笑問:“聽說慈壹仙山上的玉燦仙子向您求……是是心悅您,您跟她好了沒?”等不到答案,再問一句,“您孤身這麼多年,就沒有一個相好的?”
站在輪回虛門外的女子似聽到了孟婆的話,慢慢轉頭回望,血色眸子撞進了橋上人漂亮的鳳目中,沒來由地生起一絲難懂的澀意,眉心處的鴻魔魂印紅得如凝血般妖冶。
見到那詭異的鴻魔魂印,鍾曉凝目,掩在廣袖中的手慢慢收緊。虛無境一戰,他勝得那樣輕易,原是在此。
女子斂目,不知為何想要將他牢記,看夠了斷然回首投入輪回。
虛門外滾滾陰煞久久不散,鍾曉道不明心中是何滋味,隻曉得此刻他很不快活,靜立片刻驀然苦笑,兩世都是他送她最後一程。轉身往回,身影消失在橋頭。
癡癡地望著空無一神隻剩鬼魂的奈何橋,孟婆右手緊緊揪著心口,這日子太難了!兀自沉浸在悲哀中,絲毫未察覺一旁的鍋爐向腿邊傾倒,直到熱湯倒在腿上,她才驚得抱腳大喝:“誰?出來……”
無人應答,三兩鬼魂趁亂越過,奔向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