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之中炮聲大作,銅雀的耳朵差點沒給震聾,心想這些炮彈傾瀉而出,過不得幾輪,勢必要將半個城池都炸飛到上去。底下溝渠中的猛火油也燃起熊熊烈焰,像條火龍般竄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燕帝下令的當口正好是倒計時剛過,那些炮彈射程甚遠,一輪齊射之後,紛紛沒了回音;那四靈黯淡,化作四顆高懸在新都上空的暗星,安靜得很;鍾形罩也消失了。
隻有那片黑海仍然倒懸在那裏,但已經不複之前那般隨著罩底呈現出的錐狀,而是一片烏雲壓頂的派頭,在四顆暗星之間遊移不定。
然銅雀分明看到,罩子消失之後,又有一圈蒼黃的波浪從大陣四周排了出來。起初那浪頭悄無聲息,但數息之後越推越高,轟鳴聲也跟錢塘觀潮一樣越來越大。
——是四靈的罩子消失引發的沙塵暴!
銅雀暗道“翻盤的機會來了”,順勢將胯下銅雀一撚,袍袖一揮避開兩個武士的刀刃,矮身鑽出了包圍圈。
他直取燕帝龍椅,大聲喊道:“草民前來救駕了!”
燕帝還沒弄明白發生什麼,就覺得自己被一個極柔軟的光球罩住了。
接著文武百官就感到一股強大的風沙撲麵而來,吹得人拔地而起,炮火和猛火油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為偶然湧動的火苗、爆炸很快就被那些沙塵撲滅——如果山坡這些攻擊沒有了效用,那燕帝平定新都的盼頭可就沒了大半。
不知以後如果被選擇當京官,這種沙塵遮的情形還會不會經曆?但在現場已經沒有人關注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睜開眼,抖抖一身黃土之後就發現——龍椅被炸個七零八落,皇上卻不見了。
姚國師匆忙中丟了禪杖,連硨磲手串也化在了陣中。他駕臨祭壇,見身後鄭提督沒有追來,便緩步走了上去。他一要查看哪裏出了問題,二是定要看看這建文是有何能耐,竟僅憑他一人也能讓大陣啟動。
姚國師進到場中,正好看見百地七裏與琉球三老拉扯正急,四個忍術高超的人沒能留意到自己過來,看來是出了什麼大事。他環顧一番,發現人子們被吸幹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唯有爛柯生披散著衣服盤膝而坐,獨臂指向空,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姚國師特別留意了一眼他身前沒有被黑水浸泡的棋盤,想來稽留出也已經化為藥引……這個嬰孩隻是名義上被封作第八個神道官,但養在神道司也隻不過是為了今而已。
在祭壇正上方的頂,那片黑海之中逐漸卷出一個禁宮那麼大的孔洞,裹著閃電的海水觸須像蛇信子一般伸出,把四靈的黯淡星抓來隨意吞食。姚國師掐指算道:
“奇怪……幽州苦海沒有成型,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外麵的炮擊也停止了?”
正思量間,腳下的大地突然傳來激烈的顫動,仿佛有一條無形的溝渠牽引一般,空中的黑水像佛塔裏的旋轉階梯似地從而降。
姚國師迎著浪頭躍起,好不容易在黑色的浪潮中站定,腳下的黑水已經淹沒了這片祭壇。什麼神像、棋盤、四忍者,全都被衝得一幹二淨。
姚國師在水麵上走了一陣,發覺腳下越發使不動力,原來這水流衝下來時並沒有即刻靜止,而是在流向一個什麼地方。這可就奇怪了,現在四靈的防衛已經除去,幽州苦海沒了阻礙,應該是四下溢流,並且越來越多才對啊?
姚國師腳下走不安穩,便踏在一根不知哪裏漂來的宮殿橫梁上,想看水流的流向到底是何處。他本來赴火履水何等叱吒,但在這滔漩渦的威勢下也隻能借物而行了。
“明庶?阿景?閶闔?”他運起勁力高喊神道官們的名字,可也沒有一個人應他。
一艘巨大的船順著降的海水開了下來,風帆鼓動,恰好駛過他前麵,正是烏都罕號。郎君和騰格斯兩人搶到船頭,將手中兩個俘虜一亮相,姚國師便吃了一驚。
他看了一下俘虜隻有兩個人,又看見鐵麵佛的隊伍依稀也在大船上,心中明白了大概,高聲喊道:
“明庶是給誰害死的?”
郎君怒道:“你的人不是你自己害死的麼?”
姚國師大加斥責:“無知凡人!你知道為了這一,我準備了有多久?破壞我的計劃,真是越行越錯!”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利用那麼多人的生命去引誘幽州苦海有什麼不對勁,而其餘人為了活命奮力死拚,在他眼中反倒是大的不對了。
話音方落,船頭又緩步走來一個人,竟然是燕帝,身後跟著銅雀,姚國師沒想到他在船上,但還是立刻斂起鋒芒,道:
“剛才的一番話,陛下想必都聽見了。老衲一心都是為了國家社稷,永遠禁絕幽州苦海這一禍患。”
著便起身要登艦。燕帝卻一伸手,示意他不要上來,不緊不慢道:
“國師,雖你為了朕用心良苦,可現在畢竟鬧成這樣子,你可要好好收場。”其實姚國師的計劃是他一手培植起來的,裏麵種種生殺予奪豈會沒有他的一份?可他子之位在身,誰也不好什麼。
姚國師便把步子收回去。他本打算去看看四靈的下落,可往腳下橫木一看,立刻臉色大變。
“這又是怎麼回事?”
原來他剛剛和艦上眾人對話沒有留意,這橫木並不是要帶著他往哪裏流走,而是一直在原地打轉。這就明這水流並非要流向一個特定的方向,而是要形成一個回旋。
果然在他動念頭時,水麵斜斜地揚起,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橫木轉動也加劇了,簡直像有人給它上了發條般——這漩渦的中央可不就是他自己?
而船上那些人……皇帝,銅雀,蓬萊眾,鐵麵佛……全都在看著他。
“不對,不對!”姚國師白須抖動,“原來你們是合起夥要害我!”
他雙腳一夾橫木,偌大一根木頭就被他提得離了地麵,在空中轉了一周。姚國師猱身扒住橫木,想要靠橫木擺動之力將自己送到船上,可剛一發力,腳下便一沉,整個人摔回漩渦的中心,又被橫木重重砸在身上。
“好大膽,想謀反麼?”燕帝的聲音從船上傳來。
姚國師終於知道,兔死狗烹的命運輪到自己身上了。待他終於有暇動了幾下胳膊,隻覺渾身使不上力,周身竟多了三個各色衣服的老頭牢牢把自己的各處關節固定住。這三個老頭嘰嘰喳喳道:
“咱們知道你聰明,非得生拉硬拽才會進海眼。”
“哥幾個拚條命把你拉進去,雖然我那侄女還會傷心,但總還能解解恨。”
還有一個向燕帝喊道:“皇帝老,我們琉球民這次真的是在救駕了。”
海眼?姚國師周身一震,將琉球三老盡數震落水中,三老便消失在漩渦裏不見了。船上人想去搭救,但船高浪急,下麵又有姚國師嚴陣以待,眼見三老已經沒有再被救出的可能。
姚國師自己的胳膊卻也有一條脫了臼。他努力爬上橫木,使它和烏都罕號一般繞著漩渦的中心轉動,自己把骨節鬥榫接合回去。他剛要飛身而起,卻見眼前薄薄一道影子閃過,將自己胸前袈裟劃出一條大口子。接著那女忍者也站在了橫木上,手中握著刀,冷眼瞧著自己。
姚國師感覺口中一股甜腥,一絲鮮血從嘴角流出來,慘然道:“你們其實已經另尋好了方法,對是不對?”
“對,找到萬全之策的不是你,很失望吧。”七裏眼神冰冷,恨恨道:“如果不是不想讓他的努力白費,我真的想把那東西放出來。”著眼神向燕帝一凜。
燕帝沒料到這姑娘突然朝自己發難,觀戰的鐵麵佛、神道官等人也露出詫然之色,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鬧——這一切和他們沒什麼關係啊。
七裏看他們個個一臉無辜的樣子,頭腦中熱血上湧,覺得這幫大明官吏簡直是一幫沒有同情心的白癡。
“混蛋!你們是一群不配活著的人類!”她用盡平生力氣大喊出來。
“明明是他救了你們……明明是他救了你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