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第一章 第一節(1 / 3)

暮色蒼穹

楔子

那場大病後,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在夢中驚醒,夢景裏,我幻化為一隻狼,一隻在曠野裏孤獨遊蕩的蒼狼。

蒼穹之下,原野遼闊,卻沒有丁點兒屬於自己的領地,茫然四顧,沒有棲身之所,隻好蜷縮著身軀,孑然行進在溝壑山林之間。

夏秋之時,草長鶯飛,我毛色煙灰,兩眼碧綠,蟄伏於茂盛的草木叢林,享用著這個季節裏豐沛的食物,把自己豢養的膘肥體壯,天地萬物給了我足夠的生存空間。

此時的我,無饑餓之困,無性命之憂,更不用擔心同類的誘惑勾引亦或是驅逐欺淩。

我有大把時光揮霍。

白天,我臥伏於丘陵之巔,任由溫暖的山風撫摸著我脊梁上的絨毛,眯眯著雙眼,靜靜地俯視山林。樹木一片蒼翠,陽光照到山下水灣,明媚如鏡。盡管這片土地不屬於我,但誰也不能阻止我享用這旖旎的風景。

夜裏,我悄無聲息地遊弋於林間草叢,輕鬆捕獲白天瞅好的獵物。間或聽到幾聲同類的嚎叫,我聽得懂,這是不遠處一個族群在圍獵,可能是獵物過於龐大凶猛,族群成員不足以降服,頭領在向其它族群發出邀請。我不想回應,是因為不想在同類麵前俯首稱臣。

每逢皓月之夜,我也會抬頭仰望著那個皎潔的圓盤,發出自已的聲音,山林間會有此起彼伏的回應。

冬春之交,雨雪霏霏,我身披銀白,雙眼發紅。山林曠野間零星的漿果腐肉無法讓我果腹,隻好竄到臨近的村鎮、城區覓食,多是些殘羹剩飯,偶遇一塊帶點肉絲的骨頭,會讓我欣喜若狂,過後的幾天裏,齒縫間殘存的肉香讓我回味悠長。

當然,碰到同類是常有的事。

偶有族群善意地邀請我加入,頭領邁著修長的四肢靠近我,神態自若地耷拉著雙眼等待我的臣服。

在頭領高傲挺起的胸前,我蜷縮著,神態猥瑣地夾緊尾巴,嗚嗚嗚低聲傾訴,把腦袋低伏於兩腿間,一臉的媚笑。盡管我身軀健壯,牙齒鋒利,站起來足以高過頭領,但我不想做無謂的爭鬥,選擇了暫時的安寧,轉頭就離開它們,繼續自己的獨身日子。

碰到和我一樣形單影隻的同類,我會皺起嘴唇,露出獠牙,弓起脊骨,連背上的毛發都根根豎起,發出警告的咆哮,告訴它:“別打我的主意,老子不信任你,不想與你為伴。”

這種情形並不多,到是常會碰到對我充滿敵意的族群,麵對頭領高昂的頭顱、強健的胸肌和身後圍成半圈的妻妾、屬下,我盡力縮小身板,抿下豎起的耳朵,收回尾巴,低下頭慢慢的退出它們的勢力範圍。為了不被撕成碎片,我甚至會放棄所有的尊嚴,躺在雪地裏,露出自己最柔軟的腹部,發出輕輕地哼哼聲,告訴它們我隻是路過這兒,對誰也沒有威脅。每當這個時刻,我微睜的眼睛都會看到頭領高傲地甩幾下頭顱,不屑一顧地放下身段,冷哼一聲,帶著族群離去,它身後的那些妻妾在轉身的同時,會向我投來一絲溫暖的、期待的眼神,因為這個示弱的孤獨者不僅身形跟它的頭領一樣壯碩,毛色更亮,目光更柔和。

饒是如此,同類間的爭鬥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生。如若是單打獨鬥,我不會給對手任何機會,遇見對方是三兩個強壯者,爭鬥的結果必然是我遍體鱗傷,隻有夾著尾巴逃之夭夭,找一避靜處,舔食身上的傷痕。

冬季,每進入一次夢景,我都在生死線上掙紮一回,也總是能化解危機、死裏逃生,苦挨到夏花盛開時節。

當然,這樣的夢景不常出現,隻是我焦慮難安時,就會在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季節裏再現,我也總是在夢行將結束時驚醒,擦一下額頭的冷汗,擁著錦緞被子呆坐到天明。

第一章初醒

人呐,就得是活在夢裏,夢醒了,就是痛苦的開始。

這是智誠和尚說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腦袋還在母親的懷抱裏,剛睜開惺忪睡眼,朦朦朧朧中對母親說:“娘,我夢見我的大青馬長了翅膀,騎著它能飛起來,在白色雲朵上飄來飄去,好不自在。”

母親輕撫我的額頭說:“那是你已退燒的原故,這個夢可不能對別人講,蒼天在上,願神靈佑我兒身心康健,早為人上之人。”

母親說話時並沒有看著我,她的目光掃向帷幔外站著的智誠和尚。

天藍色的錦繡帷幔透過絲絲縷縷的光亮。

外麵的智誠和尚接住母親的話頭說了上麵那幾句話。

母親把我的腦袋放在瓷枕上,盡管瓷枕覆蓋著織錦護巾,我的後腦勺還是硌的生疼。

亮光一閃,母親掀起帷幔走了出去。

“李煥,這就是你給我母子的承諾嗎?”

母親語氣低沉而急促的聲音鑽進我的耳際。

她直接稱呼智誠和尚的俗家名號李煥,是因為她們早就熟識,而且李煥由殺人放火的武將變成參憚理佛的和尚,也是為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