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珠(上)(1 / 3)

女人壓抑克製的低泣若有似無。

殿裏一絲風也沒有,懸垂的紗簾一動不動。

水仙殿是個小殿,殿中僅有的四張梨花木椅全都坐了人,背後又站了眾多五顏六色的女仙,烏壓壓地圍在紅珠四周,神情各異。

——紅珠已經伏在那裏叩了一個時辰的頭。

地磚上是紫藤紋路,曲曲折折,屋裏的白紗帳上也拿金線繡了密密匝匝的藤蔓,這紅珠太尚古禮,屋裏的裝飾莊重得令人生厭。

靜默的氣氛異常難熬。有人偷眼看向主位,見那年少的花神垂目不語,連睫羽都未曾顫抖一下,隻得咂咂舌移開目光。

紅珠發髻散亂,眼睛腫得像桃,額頭上一片紅腫,哭得梨花帶雨,卻仍是掩不住一臉令人見之心折的殊色。

可是,頭都快哭昏了,花神卻沒有一絲回應,這讓她有些慌亂,背後不禁生出一層薄汗。

在這個最不缺女仙的地方,可能有人不知道牡丹花仙姓甚名誰,卻沒有人會不知道水仙的大名。

因為紅珠是花界中容顏最美的一個。

一百餘年前,鬼君扶桑打花界經過,隻一麵便驚為天人,鬼迷心竅,不顧天規將她虜回洞府,後來,又是天界的赤魄神君親手將她救回,自那以後,此女算是芳名遠播。

即使她隻是個品階極低的水仙,上頭還壓著芍藥,牡丹,即使她終日在小小的水仙殿中過著不鹹不淡的日子——她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至少,她一請,花神第一時間便親自來了。

氣氛僵持著。女仙們看向花神,花神一動不動,眾人又看向紅珠,紅珠叩頭,如此反複,沒完沒了。

不知道哪個無知跋扈的小仙,等得煩了,暗中使壞,地上竟悄無聲息地冒出兩根小小尖尖的冰淩。紅珠眼尖,一眼就看清了,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繼而怒火中燒。

心裏卻陡然生出一股狠意,咬緊了牙關,閉了眼睛狠心直叩上去。

“啊!”淒厲又驚恐的尖叫,整個水仙殿抖了一抖。

寂靜終於被打破了。

紅色的血珠瑪瑙似的,滾圓,啪嗒一下碎在血泊裏,血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女仙們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看,倒吸一口冷氣,一時間嘈嘈雜雜。紅珠伏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不知吃痛還是恐懼。

空氣裏彌漫著血的腥味。花神邊上侍立的女官司矩終於從梨花木椅上起身,皺著眉頭接近主位,眉宇間有些憂色。

那年少的花神卻端端坐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無聲地歎口氣,開始專心致誌地剝一枚蛇果。

剝了皮的蛇果光滑可愛,她白嫩纖細的四根手指捏著剝淨的果子,櫻桃小口微張,渾不在意地往嘴裏放。

哢嚓。

蛇果汁水飽滿,清脆的聲音格外突兀。

大殿上才見了血,這會兒花神還在吃水果,眾人心頭有些打顫。

覺察無數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的怯怯,有的欲言又止,她猶豫了片刻,將果子移開,垂目看著地上的紅珠:“起來吧。”

紅珠精神一震,抬起頭來,不經意間與她的眼睛相對,少女的眼睛烏黑發亮,宛如靜夜裏繁星閃爍的天河,由於黑得過於純粹,甚至帶著少許不諳世事的稚氣。

她心裏驀地一墜。花神行事乖張恣意,多半是因為年紀小。這樣的主上往往心思難測,但也因此,她有了討價還價的機會。

花神發色極黑,頭上挽了個小小的發髻,又簪了一隻垂著灰珍珠的銀花冠,其餘黑發散在身後,柔順如上好的錦緞,映得麵龐一片瑩白。她伸出手去,旁邊早有侍女低眉順目地接過她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麻利地遞上帕子。

她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才看向紅珠。紅珠柔順地直起身子,以一種虔誠的姿態跪在她麵前。花神慢慢抬手,忽然將微涼的小手貼在她血流不止的額頭上,紅珠隻覺得頭上一熱,一股暖流通遍全身,一顆心狂跳起來。

眾人紛紛側目,花神竟為紅珠親自療傷。

司矩眉宇間憂色更重,輕咳一聲,向紅珠遞了個眼色。紅珠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心中一陣狂喜:“謝殿下。”

那年少的花神微一頷首,不再說話。

這……就完了?

紅珠有些急了,顧不得司矩警告的眼色,滿心期望地看向座上人,催促道:“殿下……”聲音裏含了三分顫抖。

花神默了片刻,終於開口:“你方才所說我都聽到了。”

她抬頭環視眾人:“本殿不說話,是想叫你知難而退,可是你……”眼睛盯著盤裏紅豔豔的蛇果,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著吃,聲音輕卻穩當當的:“天界有天界的規矩,花界有花界的準則。我一介花神,哪有權利管天界的事?”

一旁的司矩聞言,鬆了口氣。

紅珠身子一抖,麵色慘白,卻仍不願死心:“千錯萬錯,都是紅珠的錯……可是檀郎,檀郎他是自己虔誠修道的呀,求殿下網開一麵,放了他吧……”

雖然權勢滔天的鬼君曾經為她傾倒,卻是強迫她臣服。檀郎不一樣,他雖然是個凡人,可那是她真心喜歡的人啊。

紅珠尚古禮,心思也執拗得可怕,隻做露水夫妻,對她來說根本不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一定要為未來打算。檀郎一個凡人,難保不娶妻生子、垂垂老矣,到時候,她怎麼辦?

於是她懷著僥幸的心,裝作不經意一點點將天機泄露,幫助少年修仙求道。

沒想到她那情郎是個有天賦的,晉興檀堪堪二十五歲,就有小道消息說,二十八宿新命的星君,恰巧就是她的檀郎……她簡直歡喜得發狂!

可惜,這喜悅隻維持了三天。

一道密信遞到瀾星宮,說她的檀郎是旁門左道得以飛升,當日裏便從名冊裏除名,禁閉在地牢中等候發落,她也被軟禁起來,嚴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