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 有日子可過是幸福的 生命奇跡
那年他才十四歲,是個少年。
他正聽收音機,一個聲音從收音機裏傳了出來,說:“吊死你自己,沒有你世界會更好。你是個壞小孩,壞到骨子裏。”
這不過是噩夢的開始。
從此,他的腦子裏時時刻刻都會出現一大堆聲音,命令他、誘惑他采用各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他是個廢物。
他在那些聲音的慫恿下藏起打火機和火柴,找到繩子,看到汽車疾馳而來就想迎著車燈衝上去。
父母拒不承認他患有精神疾病,他也強裝自己一切正常。十八歲那年,他含著眼淚,和母親、繈褓中的弟弟、慈愛的外婆告別,提著皮箱,被冷漠的父親送往紐約,打工養活自己。
從此,他更是一個人麵對著腦海裏慫恿他尋死的一大堆聲音,每個聲音都對他的存在和生命極盡嘲弄之能事,連他的不敢求死也被毫不留情地譏諷為膽小鬼。
他每天都在進行著一個人的群魔之戰,這場戰爭讓他做不好工作,最終被解雇,又因為尋死被關進精神病院,被穿上緊身衣,受盡虐待。一次又一次,他受著腦海裏聲音的慫恿求死;而求生的本能一次又一次拉他脫離險境。如此輾轉,整整三十二年。
在這其間,他的父母來過精神病院一次,留下一些錢,然後一言不發地走掉,沒有見他一麵。
當他終於鼓足勇氣撥通電話,和父親通話,央求父親把他接回去,才發現疼愛他的外婆早已去世,當年的幼弟如今成了清爽少年。最終腦海裏的聲音逼他再一次認識到沒有人待見自己的可悲處境,再次出走,再次流浪,再次被關精神病院。
在這期間,他曾經杜撰了自己的哈佛大學畢業的學曆,杜撰自己的父母死於車禍,杜撰自己曾經年少荒唐,生有一子,這個兒子的名字,就是他的弟弟的名字。他獲取人們的信任,擔當體麵的工作和職業,然後,再次被腦海裏的聲音摧毀,再次出走,再次流浪,再次被關精神病院。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變成了四十六歲,已經是一個肥胖、癡呆、流口水、對生活徹底無望的中年大叔,惟一不變的,是逼他尋死的那群腦海裏的聲音。
有的醫生對他不耐煩,有的醫生對他友善。有一個友善的醫生建議他試一種新藥副作用很小的新藥。他相信他,開始堅持服用,病情終於好轉。而他也終於意識到,他根本不必聽從腦海裏的聲音的命令,他完全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反抗“他們”。
當他的病情好一些,他開始做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當廚師,甚至開始為精神病人爭取投票選舉的權利。
“一個人有精神疾病,和無能根本是兩碼事,”他說,“政府有那麼多措施攸關我們的生活,為何我們這些有精神疾病的人要在政治上保持沉默?”
在他的努力下,單單紐約一州就有三萬五千多名重度精神病患登記投票,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行使投票權。
他太忙了,甚至沒有注意到幻聽程度正在下降。終於,有一天,當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猛然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腦子裏的聲音停止了。
他被嚇壞了。三十二年,這些聲音批評他,侮辱他,日複一日地存在著,伴隨著他,沒了他們,他竟然感覺異常孤獨。他蜷縮在浴缸裏,一直到他肯接受這個事實。
他鼓起勇氣給他的父親再次接通電話,父母在聖誕節那天來和他一起過,可是弟弟如今已經結了婚,做了父親,不肯來見他,怕他的精神病會傳染。
不管怎樣,他說:“對我來說,幻聽消失的那一年的聖誕節意義最深遠。在那一年,我重回上帝的懷抱,並對我新家庭的每一個成員——包括我父母在內——表示感激。同時,我也知道要如何善用上帝給我的第二次機會。”
他在美國精神病學會每年舉辦的社區複健組織座談會上說自己的故事,在電視上說自己的故事,對著一切有著同樣痛苦的人說自己的故事,為的讓這些人也樹立起戰勝這種病魔的決心。
很多人給他打電話,傾訴他們的苦惱,他一一耐心接聽。
他拯救了一個和他當年差不多大的少年,有一天他坐在一個大學的草坪上,看著歡快的畢業生步入會場--若是當年他能夠得到適當的幫助,他也會像這群畢業生一樣快樂的。然後他一眼見到這個男孩,又挺又高,麵帶微笑。
他想:這是一個奇跡。
是的。
他的生命就是一個奇跡--他就是自傳式作品《聲音停止的那一天》的作者,曾經的精神病患者肯恩·史迪。
如果每個人都肯珍惜自己的生命,無論走到怎樣的黑暗、無望、無路的絕地,就是用門牙刨,也要刨出一個洞來,爬出去,外麵正在等候他的,就是屬於他自己的,生命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