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趁著活著,再活一次 別人的家,隻是自己的路
打起背包,出發!
從關內到塞外,從炎熱到涼爽,蒙古包像天女散花,星星點點。清晨五點,白茫茫霧氣一片,沒有人煙。草葉上露水沿著邊,草尖兒上頂著圓圓的一個點。哪裏還有隻布穀鳥,一聲一聲叫:"布穀--布穀--"叫得整個世界靜成一片。原來世界上真的是靜最好。山靜,水靜,林靜,草靜,都好。
一千裏地,八小時的飛奔,一整夜的顛簸,從一個叫正定的小縣,到一個叫張北的草原,好像就為的這五分鍾的覿麵相逢。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草一方。
可是,不過三天兩後晌,就覺思鄉。就像一隻大風箏,迎風鼓蕩,天地平曠,可是總有一條線牽掛在遙遠的地方。那裏有我的丈夫與女兒,公婆與爹娘,還有我小小的單元房,我的窗簾,我的書架,我的水杯,我床頭那盞小小的燈散發著模糊的光亮。當初那樣急迫地逃離,現在這樣急迫地想回去--走遍天涯,隻有那裏才是我的家。
一個長久奔波在路上的人,心裏必定裝滿了不安。我的一個朋友,芳齡四十,堪稱命途多舛。剛畢業的時候被分配到一家不錯的化工廠,領導看她學曆高,把她提拔成業務主管。當時正是詩歌大熱的年代,她把海子的詩歌奉為聖經,一心朝拜,每天上班寫的不是企劃文案,而是一行一行的詩篇。詩稿越寫越多,業務卻越縮越小,她也跟著越降越低,成了一般文員。
我認識她的時候,詩歌早就不寫了,受王小波的影響,開始思考怎麼才能過像她一樣率真有趣的人生,動輒招一幫狐朋狗友一起狂歡。後來,王小波也厭了,又轉而羨慕弘一法師的出家為僧,自此口裏禪誦不絕,每晚打坐不斷,心裏琢磨著是漸修好還是頓悟好,做唐僧那樣寶相莊嚴的和尚好,還是要“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連弘一也厭了,開始懷念那些自殺的詩人,比如顧城、海子、戈麥,並且準備效仿他們,有朝一日也死得轟轟烈烈,驚動世人。
就這樣,她把別人的結局也當作自己的歸宿,迷失在一條條路上麵。
這並不是個案。好多人都把別人的人生當成自己的偶像,就像把一件件華麗的衣裳,不論修短肥瘦,不分青紅皂白地套在自己身上,然後穿著不合適的衣裳走來走去,外表華麗,內心迷惘。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定的精神家園,或詩,可畫,可文,可繡,乃至刨土豆、做工匠。對美國第三十九屆總統Jimmy Carter來說,做木匠就是他的生命依托,對陶潛來說,到官場轉一小圈,就相當於人們到異地遊覽幾天。解官歸裏,手撫孤鬆而盤桓,這裏才是他真正的家園。哪怕舉家食粥,鋤豆南山,汗流滿麵,可是,隻要有了那一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素樸與安然,所有一切就都值得。就算此刻你拿金玉珠寶交換他手裏的稻麥菽稷,拿高官厚爵交換他身上的布衣素衫,拿金璧輝煌的宮殿交換他居住的甕牖繩床,他也不換。
知道自己適合什麼生活的人有福了,看清靈魂需要什麼樣的“家”的人有福了。建立起真正的精神家園的人,也許吃穿粗樸,腳不停步,或者揮汗如雨,手不釋卷,很奔波,很辛苦,可是他們的心靈寧靜,妥帖,安然。我們追星,崇拜偶像,效仿別人,其實都是迷失在路上。看清這一點,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所到之處,哪怕好風好風,也不要忘記提醒自己一句:那是別人的家,隻不過是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