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有比正確更愉快的事 雲外是歸程(1 / 1)

第二輯 有比正確更愉快的事 雲外是歸程

“春天 十個海子全都複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麼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麼?”

假如海子不死,他很可能到現在仍是一個不得誌的寂寞詩人,寫出來的詩都變成一張張廢紙,被小販稱來稱去,三毛五毛一斤地換碗麵條吃。野蠻而憂傷的海子會在化漿鍋裏永遠沉睡,沒有醒過來的機會。他活著的時候被人們象對待死人一樣遺忘,他的死亡反而使他照耀了一個暗黑的詩歌時代的天空。

提出治學問三境界的王國維,為近代博學通儒,功力之深,治學範圍之廣,對學術界影響之大,為近代以來所僅見。時人譽為“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者”。1927年6月,其50歲人生學術鼎盛之際投湖自沉。我相信他的死亡不會是嘩眾取寵和妄想青史留名。終極意義的困惑和自身思維的失去向度導致的痛苦是深重的,迷雲籠罩,不得解脫。

生命窘困的人終日奔衣謀食,生存是他最大的危機的時候,其他一切上層建築層麵的危機都顯得無足輕重。有朝一日功成業就,個人願望獲得了滿足,可以停下來緩一口氣時,卻發現更濃重的陰雲籠上心頭:我為什麼會活著?我這樣過一輩子值不值得?我的生活對哪個有用處?我所得到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而犧牲掉的一切,又是所為何來?我的生活將把我引向何處?它對我的生命有什麼意義?它和我的生命有什麼關係?

寫到這裏我明白了為什麼中年時期會有大量的人出軌,當生活不成問題的時候,精神出現危機,找情人是抒情心理壓力的一種方式。當然這所有一切都屬於生活危機層麵,都可以克服和度過,隻有這一個生命疑問和生命危機,窮盡多少代人的心力,好象都無法解決。

人們都在渴望成功和圓滿,但事實上,一切事物圓滿的結局好象都不是通向幸福,而是導致更深刻的精神危機。

賈平凹筆下的莊之蝶功成名就卻渴望“破缺”,賈寶玉錦衣玉食金奴銀婢卻胡愁亂恨,托爾斯泰幹脆在應該安享幸福晚年的時候以82歲高齡離家出走,客死在一個小而荒涼的火車站。太完美的生活不符合人們的審美觀,每一個身陷其中的人都急欲破之而後快。這或許可以通俗地解釋為:任何一種到手的東西都不符合自己最原初的願望,我要尋求更高、更深、更廣的生命意義,來做為支撐我進一步活下去的理由。那麼,誰來告訴我,生是什麼?活是什麼?生命和生活又分別是什麼?短暫和永恒之間又應該怎樣調和?

哲學是追問而得不到滿足的人們闖蕩出來的各種思考方式,無論怎樣高深的術語和怎樣精確的邏輯,最終都指向了人性的直覺性和不可言說性。所有的哲學都提倡把人的精神狀態刪繁就簡成寒來向火困來眠的原生態。艾溫·辛格說:“哲學固然可以激發想象力,增進智慧的發展,不過,哲學最大的好處,還是在於它能夠鼓勵我們去澄清我們的直覺。”

這種理念和禪宗的現量直觀境頗有相似甚至類同。它“不依文字,不著世間,不取諸法,不起分別,不染著世事,不分別境界,於諸法智,但應安住,不應稱是。”

那麼,新的問題又將產生:假定出現這樣一種圖景,人人都是禪學大德,這個時候,整個社會什麼樣子的?全是天使的社會別說不存在,當它果然存在的時候,當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全是天使的時候,人會傾向於當一個魔鬼的。同理,當這個世界全是澹定恬然,無欲無求的禪和子的時候,人會致力於當一個飲酒食肉的俗夫的。那麼,這個世界上,到底什麼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精神焦慮是可怕的,生命難題是難解甚至無解的。“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人是悲愴而孤獨的。海子、三毛、王國維、凡高等人,都用自殺的方式來徹解這道生命難題。而曆來高僧大德,孜孜以求,尋求有關生命本質的答案。求沒求得?佛祖在人們聲聲追問之下拈花一笑,到底是有解無言呢?還是無解因而無言?

埃皮克蒂塔說:“使人擾亂和驚駭的,不是物,而是人對物的意見和幻想。”換句話說,就是什麼都是自己嚇自己。那麼,我們也可以這樣理解,所以這一切難題都是人心頭的幻影,是人心思慮出來的東西。一旦不去思考,它也就不再存在。我們可以回到我們最本然的生活狀態,曆經萬水千山,又好象一步不邁。它的直接表達方式就是春來觀花,夏季賞雨,隻要沒有閑事掛心,處處都是開花菩提。坐斷寒山一片碧,卻原來歸程在雲外。

“雲散天界淨,風動百花香”,淨者好?香者好?雲散去了好?風動著了好?迷者好?悟者好?空者好?滿者好?來了好?去了好?浮起來好?沉下去好?真好?幻好?

原來什麼都不好,不散不動不沉不浮不滿不空不來不去方是好。好又是什麼?無好方是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