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誰都希望被世界溫柔相待 菜如菊,人如魚(1 / 1)

第一輯 誰都希望被世界溫柔相待 菜如菊,人如魚

餐廳裏熙熙攘攘,給人感覺一張張餐桌就像一口口的大魚缸,每條魚都在竭盡所能吐泡泡。有種魚聲色頻繁,言語輕佻,一張嘴恰似兩扇關不緊的門,被風吹得咣當亂響,浮躁的泡泡咕嚕咕嚕滿天飄,咕嚕嚕亮了,咕嚕嚕滅了……有種魚神色端凝,坐陣一方,絕不多言語,卻是每語如箭,正中靶心--如同大魚,泡泡不吐則已,一吐就囊天括地。任你小魚小蝦斑斕彩色,也掩蓋不住它沉默裏的王霸之氣。

這兩種魚都不宜多,每桌一條足夠,霸王魚多了王不見王,容易打仗;躁魚多了雞講鴨講鵝也講,容易叫人暈頭轉向。所以更多的魚宜隨大流,霸王魚說話它也聽,噪魚說話它也笑,大家一起吐泡泡,看似周到,其實一嘴兩用,一半說話,一半吃菜。

那麼,這一桌桌的菜,又像一座菊花園。菜若上得豐盛,那是花開得好,滿城盡帶黃金甲,好氣勢、好華麗、好格調,好比殺氣騰騰的黃巢,我花一出,誰與爭鋒;菜若上得寒素,好比今天中午,一桌十個大男人,隻上了六涼六熱,且葷少素的多,又上得慢,一道菜上來,那盤可憐的菜好比一朵金絲菊花,被一群饕餮爭相下嘴,你撕一瓣我撕一瓣,不一會兒就剩一根光禿禿的菊花梗,空盤子泛著油光,裏麵躺一粒蝦殼。涼拌菜心,沒了;老醋海蜇頭,沒了;豆豉油麥,沒了……一桌空盤是凋殘了的菊花園,“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昨天晚上是有一頓豐盛的宴席的:紅燒大肘、白切的肥雞、金紅的蝦子炸得焦脆,想吃口素的吧,還得要從肉裏辛苦翻揀,一片菜葉也如獲至寶,丟嘴裏忙忙地嚼,一個個起勁抱怨全肉不好。那個時刻,大家都沒想到第二天的儉約。

其實這兩種上菜方式都不好。

一口魚缸裏尚且要有一條領軍之魚才能壓得住陣腳,一座菊花園裏也必得在異色紛呈之際,有一朵主花,才能不使人雙目失焦,所以飯桌上過素淨不好,太肥厚也不好。好比一群人,躁極是要靜的,靜極的時候也需躁,怕的是靜之又靜,氣就“死”了;躁之又躁,氣就“瘋”了。

看一場晚會的節目,出來一台是美女歌舞,再出來一台又是美女歌舞,然後上來一群小孩子表演非洲鼓,四個小孩子上場,綠格子短上衣,牛仔帽,短短的腿,各在前胸掛一麵鼓,咚咚咚咚地敲,配著西化的痞痞的舞步,別有一種稚拙的豪放,引來掌聲一片;本想於此已是極致了;卻是一左一右兩邊舞台又各上來一對,一高一矮相搭配,高的彈吉它,矮的搖手鈴,嘣嘣嘣,嘩嘩嘩,配著嬌憨的舞步和歪戴的牛仔帽,又引來掌聲如潮;又想著此已是極致了罷,卻是又上來一位女孩,白衣紅坎,肥腿的牛仔褲,移步起舞,頓開喉嚨唱歌,高亢的嗓門不羈、狂放,原來這個才是中心啊。

所以說,如果一桌子菜是“滿城盡帶黃金甲”,不好,沒重點,華麗得茫然;如果是“一徑寒山歸暮鴉”,也不好,就算飯桌是桃源,講的也是一個桃紅煙綠柳如線,清景過寒,非喜慶之道。而菜品更如人品,既不可油膩沉重,也不可輕薄浮躁,一張嘴說得熱鬧,到最後卻是吹了一個空空的泡泡,過後想懷念都抓不著重點,如踏流沙,被時光衝得立不住腳。

人如魚,菜如菊,小飯桌也是大舞台,一個個起承轉合間,人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