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誰都希望被世界溫柔相待 用純淨透明的眼睛看世界(2 / 2)

清高不是天外飛仙

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向我抱怨周遭的人群。他聽莫紮特,大家聽周傑倫;他讀莎士比亞,大家讀郭敬明,“我不嫌他們淺薄就算了,為什麼他們要嫌我清高?”

我很同情他。這種特立獨行的做法就像冰塊浸在冷水裏,邊緣鋒銳,既然不肯在現實社會中模糊和鈍化,其結果就是刺痛別人,肯定會招致瘋狂的圍剿。所以我的建議是:為了易於生存,要學會和光同塵。

話剛出口,我發現自己也錯了,居然把“清高”和“凡塵”對立起來。

每個人都是在人世獨自漂流的孩子,身世樣貌無法選擇,能被允許的選擇都隻能在夾縫裏悄悄進行,包括你成為什麼樣的人,擁有何等樣的幸福。現實強悍,逼人就範,大部分人活到後來,好像心裏的話,一生都沒有一刻能夠說出來,而漫漫餘生中有關生活的雞毛蒜皮,又說與不說無關緊要。內心孤獨無依,卻要憑著自我犧牲般的意誌來自毀,變得和大家一樣,成為麵目模糊的一群。也唯其如此,才顯出“選擇”的不屈與珍貴。

於是有的人對人生信條清堅高貴、一味堅持,可惜現實不容許,隻落得被逼絕地,滿腔血淚;大部分人牆頭草隨風擺,與泥同泥,遇滓變滓,穿著紅舞鞋周旋在舞台,在世路的春風中如奶油般化去;但是也有一種人,凡塵是前庭,清高是後院,人前享受人前的樂趣,人後享受人後的日子。我認識一位老先生,胖胖的身材,紅紅的鼻頭,安分豁達,隨分從時,憑平生所學在我們這個小城裏免費辦起國學班,開班授課,一文不取。但是有一次,本省廣播電台想請他做節目,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我講課隻是為的能傳承文脈,不是為的給自己臉上貼金。所以,恕我不能從命也。”後麵這句是用京劇念白說出來的,逗人樂的同時,聽出真正的清高來。人前通透,人後堅執,這樣的人才是和光同塵的清貴君子。

這樣的人對世界充滿理解和悲憫,願意俯首走進別人的內心,於是人們稱他為聖。其實何曾是聖呢?不過是跨越萬水千山的行者,終於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人,不憚於在思想的路上行走,在各色人等中間跋涉,在古典與現代之間切換,在花與草、麥與稻之間流連,於是,人們又稱他是智者。其實何曾是智者呢?不過是踏倒藩籬,立足大地的參孫。世界太寬廣,人生太狹窄,篳簬襤縷,要做的,不過是讓自己活得更開放些。

但是我們平時對“清高”卻多有誤解,於是直接導致生活方式的狹隘,也使生命越活越狹窄。一生固守一種單一的生活模式,就像圈起一堵牆,視線所及,不過是自家後院那一點假山池沼,看不見外麵的世界鬆濤拍岸。所謂“白天不懂夜的黑”,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十二世紀,廓庵禪師著了一本名為《十牛圖》的書,形象地展現了由修行以致頓悟的體悟過程:

第一步,尋求業已失散的心牛,也就是真實的自己;第二步,發現了心牛的足跡。不過在這一階段還無法弄清牛是白還是黑;第三步,終於看到了真正的牛。風和日麗,楊柳青青;岸邊有一頭高大的牛,牛角高聳;第四步,緊緊把住韁繩,牽著它的鼻子,把它拉到身邊;第五步,把好鞭索,加以管束,不讓牛在塵世紛迷之中再次跑掉;第六步,幹戈已罷,短笛橫吹,自有牛兒載著你回家;第七步,騎牛回家後,牛已不現,主人高枕而臥,室外日已三竿,人的本來麵目盡現;第八步,鞭、索、人、牛,一切都不掛在心上,你就是那無邊無際的宇宙,你獲得的是大自由;第九步,水綠山青,超然物外,居無為中而有為,做真正的主人翁;第十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入廛垂手,和光同塵,即進入市街上的酒屋魚肆中,謙遜地為眾生說法。這才是真正的作為,禪的絕對意義也就在於此。

所以清高和和光同塵是一回事。真正的清高不是離塵出世,天外飛仙,而是對生命信條的執著與堅持;和光同塵也並非在濁世中軟弱妥協和隱藏自己,而是要和大家於塵土中一起向著光明去。竹密無妨流水過,山高不礙白雲飛,人生長途,如帛如布,用“和光同塵”打底,才能繡出真正的“清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