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你是我的宿命

1

天空劃過一道明光,緊跟著不遠處傳來“砰”的巨響,地麵隨之猛烈震動。

東邊又開火了。

地上或坐或躺的難民,隻是抬頭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反應。他們已經習慣這樣的聲音,這樣的場麵。

流血、饑餓、殺戮,是目前薩塔動蕩地區的全部。

麻木是人們瞳孔的顏色,食物是他們唯一的衝動。

喬雯也習慣了,她來到薩塔已經三個月,作為一名戰地記者,穿梭在戰火中采訪報道,頭上劃過的炮彈隨時都有可能落在腳邊,把帶她去閻王殿報到。在這裏,生命是輕於鴻毛的。

更多的時候她是紅十字救助隊的一員,幫受傷的人包紮傷口,減輕他們的痛楚,還把自己的口糧拿出一點來喂給饑餓的孩子。比如,現在——

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半睜著如墨的眼睛,躺在母親的懷裏,因為太餓沒有力氣動彈,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而他握拳的小手,手指也跟火柴棍似的。

喬雯蹙眉,把口袋裏壓扁的耶素拿出來遞給這位母親。母親的眼底閃過一絲亮光後深深地望向她,微微張嘴,沒有聲音。

喬雯搖頭,她知道她要說什麼,可對於每一聲感謝,她都從心底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早就瘦得皮包骨的母親小心翼翼地把幹糧撕成片喂到孩子嘴邊,喬雯歎了一口氣,收回目光,轉身回到帳篷去拿紗布和繃帶了。

露易絲和喬雯一樣是戰地

記者,但和喬雯不同,她來這裏不是自願的,而是無意間得罪了人,被上司指派到這裏來的。

此時她正躲在帳篷裏拿著手機來回踱步,滿臉焦慮。她來這裏也有三個月了,可一點也沒習慣,和剛來這裏時一樣怕得要死。最開始出去跑任務時被炮火嚇得哭著回來,晚上驚恐地睡不著覺,發了瘋一樣地想辦法要回去。

現在她依然沒有放棄,下了任務就躲在帳篷裏各種托關係,等電話,恨不得下一秒就能飛回國去。

看到喬雯進來,露易絲也隻是瞅了一眼,然後繼續盯著手裏的手機。

喬雯補充完醫藥箱,喝口水準備出去,露易絲喊住她:“昨天中彈的韓國記者,今天死了。”

喬雯抬頭,腦海裏閃過昨天那個韓國男記者中彈的情形:當時他正在剛被敵軍襲擊過的民宅前做報道,突遭敵軍折返襲擊,盡管有同盟軍留下的戰士保護,但還是不幸右腹中彈,送回來時已經昏迷。

沒想到還是沒能救回。

見喬雯麵色平靜地垂眸,露易絲詫異又惱火:“喬雯,你真不怕死啊?”

死?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於她而言,來到這裏後才是重生。

更何況,“死”這個字眼可不是她現在才近距離接觸到的。

早在四年前,或是更久以前,她的人生就是和死亡博弈的過程。記憶的纜車啟動,畫麵滾動到巴黎和那張臉時,喬雯強迫自己拉回縹緲的思緒,回神:“

你沒聽過中國一句老話嗎?既來之則安之。”

露易絲別過臉,煩躁撫發:“沒聽過,我爸是英國人。”

露易絲是中英混血,從小就跟著母親生活,講話還有點上海口音,所以這俗語自然是聽過的。不過是被喬雯給激怒了,隨便拿話來應對罷了。急火過去,她神情哀傷:“我長得這麼漂亮,才二十三歲,我不想把時間蹉跎在這裏,也不想一不小心就死在這兒……”

都說混血兒是上帝的寵兒,露易絲確實生得一副好皮囊,身材高挑,褐色的波浪長發,一張無可挑剔的臉非常耀眼,在動蕩之地簡直就是危險的代名詞。

如果不是來這裏,她本可以活在天堂。喬雯無法反駁她抱怨的大實話,想了想說道:“生死有命,怕有什麼用。”

露易絲抬頭,盯著喬雯像盯著一個奇怪的物種:“喬雯,別說得你這麼無所謂似的,你就沒有念想嗎?”

喬雯怔怔,忽然胸口像被人捶了一下的難受,她細眉下壓,不想繼續和露易絲對話。

她不是沒有念想,而是不允許自己有。

在這裏的人都知道,喬雯是這裏最勇敢也是最忙碌的人。她敢於一個人抱著相機前往戰火最密集的交戰點,也常常背著救護藥箱在受傷的人群穿梭。

她從不允許自己閑下來。

很多時候,隻有忙碌,才能讓人沒有時間去想別的。

喬雯正試圖安慰露易絲的時候,有一個士兵掀開了帳簾

,他對喬雯說“有個小孩在外麵說找她”。

喬雯趕緊跟著他出去,踏出帳簾的那一刻,明亮的光線傾晃了世界,她的眼眶莫名濕潤。不知道是被念想波及,還是感傷那位韓國記者的死訊。

找喬雯的小男孩,她不認識。那孩子約莫**歲,一雙烏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周圍每一個人,此時,他正蹲在地上,看到喬雯後才緩緩站起來。

喬雯用英文問他是誰,找她有什麼事。小男孩不說話,隻是怯生生地從破爛的衣服裏掏出一封信遞上。男孩的手有些髒,白色信封上沾了幾處黑黑的手指印。喬雯看到正中間寫著她的名字,中文字體工整漂亮。

不等喬雯問話,小男孩把信遞上後就“嗖”地跑掉了。

喬雯往回走,邊走邊打開,裏麵竟是韓文。

隻有兩句話: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說明我已經死了。請務必護送A21號的真相到塞漠港,拜托了,喬雯。

最後右下角是用阿拉伯文寫的地址。

落款金文彬。

居然是那個負傷死亡的韓國男記者。

2

看完信以後,喬雯駭然,她手指猛地攥緊,紙張在指縫間皺褶。喬雯意識到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可是她不明白,金文彬為什麼會寫信給她。

除了有一次她和他一起出任務遇到流彈空襲時,她本能把他撲倒,免於受傷,除此之外他們兩人並無過多接觸。

太陽漸漸西移,換防的戰士來回踏步的聲音充斥周圍

,喬雯內心洶湧,但表麵依舊保持平靜,她把信折疊好放回信封,塞進口袋,轉身間看到阿罕麥德首領。

喬雯快步上前:“阿罕麥德上校,我想去看看金宇彬記者。”

阿罕麥德說:“不,你見不到他了,我們已經開車送他的屍體去火葬場了。”

話音剛落,喬雯聽到十點鍾方向駐地外卡車開遠的聲音。

她心下一緊,快步追去,推開門口剛從摩托車上下來的士兵,利落跨步上車並拉下油門,一個箭步飛出,將士兵罵咧的叫喊聲甩在身後。

喬雯追逐卡車飛濺起的塵土,胸膛像在漏風。

她不停回想金文彬信上沒有邏輯關係的兩句話,以及剛才阿罕麥德如此著急要火化一個外國記者屍身的安排,一個可怕的念頭湧過心頭:難道金文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和A21號的真相有關?

他們現在紮營在薩塔郊外三公裏處,執政黨管轄,與瑪格黨交火。五個月前,薩塔執政黨的政府大樓遭到空襲,當晚一個村落被屠殺燒毀,那裏實則是執政黨一處秘密的軍火庫。戰火一觸即發,被稱為“A21號事件”。

輿論紛紛一邊倒,譴責瑪格黨單方麵挑起戰爭,屠殺百姓,支持執政黨。

喬雯的思緒十分混亂,她知道,在見到金文彬之前,一切都隻是猜測。

就在她和前邊的卡車距離拉近時,忽然有子彈從左側飛來。喬雯俯身躲閃,趕緊將摩托騎到右側,

就這樣看到子彈是從前麵迎麵開來的卡車裏射出來的。

看車頭插的旗,是敵軍瑪格黨。

對方火力十分猛,一陣掃射逼得卡車無法前行,運送金文彬屍身去火葬場的隻有兩個士兵,雖然也做出了回擊,但兩個士兵的火力不堪一擊。

喬雯借助卡車的庇護左躲右閃著,保證自己不被射擊到。很快她聽到“啪”的一聲悶響,車身劇烈地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