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半輪月(2 / 3)

即便被海水包裹著,這燈也亮了起來,是非手指上的佛光跟著湧動過去,那森白的光,與周圍的世界,如此格格不入。

然而在它亮起來的一刹那,周圍的黑暗,也轉瞬之間被點亮了。

像是忽然通明的燈火,一下便輝煌起來。

——其實不過是唐時的錯覺,這樣的光亮,在平時自然是算不得什麼的。可是與方才那樣深重的黑暗比起來,當真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唐時屏住了呼吸,目光從是非手中的這一盞燈,轉向了周圍的世界,忽然再也轉不開目光了。

是非道:“東海罪淵,乃是半輪月被取出之後,從地心之中湧動而出的罪力——佛門稱為罪力,業力。乃是這樞隱星一切怨、恨、嫉……種種情緒業力彙聚之地,原本是沒有的,可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有了。”

這些話,唐時聽見了,卻像是沒聽見一樣。

他們已經站在海底了。

眼前應當是一片巨大的海盆,無數泛白的大圓石柱從地底探出,巍然屹立於這深海之中,太高,也太粗大,五六人環抱。這一片石柱,隻刻畫著條形的豎紋,除此之外竟然少有旁的花紋。隻這樣樸素地,直接從地底伸出來,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樣。

可是這滄桑感覺,在唐時看到它們的那一刹那,便已經被這樣的場景給震撼了。

入目所見,森然林立,唐時眼前有數不清的石柱,海水從中間湧流過去,不帶起半分的微塵。

暗流,像是這樣淌了千百年。

他隻看到石柱,還沒看到罪淵,

隻往前走去,慢慢地走進了這無數的石柱林中,在最外圍一根石柱外麵停住,唐時站在它腳下抬頭望,這石柱之所以能被唐時看到,並非是因為是非這一盞燈的照耀,而是因為這石柱本身是亮的。在是非那一盞佛燈亮起來的時候,它們像是都感應到了一樣,也跟著亮起來。

這石柱,很高,抬起頭來幾乎一眼望不到頂端。

唐時隻看到這石柱,戳向頭頂那一片透出光的海麵,卻知道這肯定沒有到達海麵,隻在海水以下。

正要走過去,卻又停住腳步。

這石柱上,刻著兩枚小字——法定。

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預感,隻回過頭去看是非,跟來時不一樣,這個時候的是非是走在唐時的身後的,他隻是看著他在這裏查看,卻不說一句話。

似乎是,等著讓唐時發現這一切。

他換了一根石柱查看,果然也在上麵看見了被海水侵蝕過的文字——巫晴。

這一根石柱,跟之前的那樸素的石柱,又略有差別,在巫晴這個名字的上麵,畫著半隻抽象化的翅膀,代表著的應該是……天隼浮島。

“巫”這個姓氏,唐時有印象。這是天隼浮島妖修之中鷹族的姓氏。

天隼浮島,隼者,亦屬飛禽。天隼浮島之上,其實一向是飛禽的勢力比較大,畢竟上麵有金翅大鵬鳥。天隼浮島的標誌,便是這樣的一枚翅印。

而現在,這印記出現在了東海罪淵下麵,那麼這一根石柱代表著的便是天隼浮島了吧?

至於之前那法定二字,唐時忽然回轉過身,伸出手指來細細摸索著那名字上麵的位置,果然在那被海水侵蝕過的石柱表麵,摸出了一枚小小的卐字印。他一下便明白過來了,這裏……竟然同時有天隼浮島和小自在天。

到底是怎麼回事,唐時還不是很清楚,他繼續往前查看。

妖修,佛修,妖修,佛修……

這樣的過程重複了很久,不知不覺之間,唐時已經走過了這一片石柱之林。

海水將唐時的衣袍掀起來,從那石柱邊走過的時候便偶爾拂在石柱上,帶起一片塵埃。

石柱被侵蝕的程度不一樣,證明這些石柱並非同一日忽然之間全部出現在這裏的。唐時越往裏麵走,看到的石柱被海水侵蝕的程度就越輕。舉目四望,前前後後都是石柱,高大的,參天古樹一樣。

他背後站著是非,是他的掌燈人。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這漫長歲月積累之下的壯觀景象。

在這樣的壯觀震撼之下,心裏卻又壓抑了起來。

唐時很清楚這樣的感覺——壓抑。

那一種,來自即將知道的未知的壓抑。

繼續往裏麵走,唐時終於看到前麵的石柱越來越少,也透出些靈光來,可之後他便感覺出了不一樣的地方。

走過去,眼前豁然開朗,兩邊都是石柱,可麵前沒有。

單單看周圍這一圈,唐時便已經將整個石林的形態腦海之中勾勒出來。

環形的——外麵是一個圓,中間卻空了一部分。

根據這一點,又可以推測,原本這裏的麵積是很大的,從外麵到裏麵,最開始的石柱都立在外麵,而後這個範圍逐漸地縮小,甚至可以說是往裏麵逼近。

中間空出來的這一片圓,竟然是一片鏡麵,像是陸地上的湖泊一樣。

然而這裏是海下。

唐時走近兩步,便看到了堪稱熟悉的場麵——在映月井之下看到過的,那心髒一樣鼓動著的東西。

下麵有光華一直閃爍,不過始終不曾突破那鏡麵。

在被是非手中燈盞的光照耀著的時候,下麵的動靜忽然之間大了,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一股黑氣從裏麵奔湧起來,將整個圓形的鏡麵給堵住,黑漆漆的一片。

然而始終是沒有聲音的。

東海罪淵?

唐時抬眼,看著以這圓形為中心的海水,一麵是深藍,一麵是深紫,就這樣分離地接合在一起天衣無縫又涇渭分明。

他心跳忽然有些快,也不知道為什麼。

回眸看了是非一眼,嘴唇一動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開始繞著這圓形的鏡麵走,在距離這鏡麵最近的石柱上查看,他在找,找兩個合適的名字。

石柱上有隱約的靈光從上流瀉到下,順著這海底的岩石便彙聚到最中間,結成一個鎖印,偶爾閃現一下。

唐時終於停住了,他暫時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名字,卻在一根嶄新的石柱上,看到了一個名字。

枯心。

枯心禪師……

旁邊的那一根,則是“慧定”……

還有許許多多僧人的名字,十多年前,唐時還在小自在天見過他們,如今他們的名字都刻在這裏。

唐時往裏麵走了一點,終於找到了那已經有過海水侵蝕跡象的石柱。

——枯葉。

在這一根石柱的旁邊,他也像是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一樣,看到了殷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