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乘雲一直在想象裏,像這樣講給她聽,聽他那些卑鄙無恥下流的愛慕之情。
那時候,他故意等在季霈經過的地方,買通了一個法師。一切按部就班,他被帶進了季家。
那時候他還是個乞丐模樣,一身髒兮兮的,看起來和季家那些錦衣玉食的小姐們格格不入。他站在一邊,沒人同他說話,也沒人問他是否口渴,或者饑餓。
那時候季霈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回答,乘雲。陸太傅的兒子也叫乘雲。這麼說也許會被認出來,可是他改換過容貌,雖然隻有一星半點,但足以叫人認不出來。
季霈果然也沒有認出來,他誇他這名字好,乘雲而起九萬裏。從那時起,他便成了季乘雲。
後來季霈去忙活別的事,一時之間竟沒人顧得上他。隻有季家四小姐,叫他的名字,你要喝水嗎?你餓不餓?我給你找點吃的吧?
她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和季家人不大像。
季乘雲點頭,她便給他倒了一碗水,又去找了些糕點來。還很抱歉地說,對不起,隻有糕點吃了,你先墊墊肚子吧。
她聽見了他的名字,坐在他身側,誇他,乘雲,你的名字真好聽。
季乘雲那時候懷揣著對季家所有人的敵意,因此骨子裏有種隱隱約約的排斥,他其實可以順著她的話問,你叫什麼名字?可是他沒有,他隻是硬梆梆地道謝。
於是他錯過了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機會。後來聽見別人叫她,承歡。
承歡啊。其實她的名字更好一些。承歡膝下,是他此生再無法企及的心願了。
再後來,他發現她名字叫承歡,可日子並不好過。她是庶女,姨娘早死,跟著太太過活,太太照顧她溫飽已經是仁至義盡。至於季霈,季霈是不可能指望的。
季家那些人,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壞。
季乘雲本來認為,季承歡也一樣。她應該一樣。
可是她沒有,她一點也不壞,反倒很好。後來她再也不叫他的名字,恭恭敬敬喊他哥哥,或者兄長。
季乘雲時常看著她,下雨的時候,刮風的時候,出太陽的時候。他不信她不壞。
因此他像盯著一個雞蛋挑刺一樣,偷窺她的生活,看她笑嘻嘻地繡花讀書,也看她因為想念姨娘而偷偷地抹眼淚。
季乘雲第一次夢見她的時候,從夜裏驚醒。他不能接受,因為他覺得他應該恨她。她姓季,身體裏流著季霈的血。
他在這種矛盾裏,繼續做一個偷窺者。
後來幾乎變成飲鴆止血。
她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出落得更加漂亮。季乘雲也終於從矛盾裏解脫,他為自己開脫。她什麼也不明白,她隻是無辜的。
你可以愛她。季乘雲告訴自己。
於是演變成縱容。
季乘雲閉上眼,腦子裏無數張承歡的臉,最後重合成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
今天隻能說這一句,他笑了笑,倘若今天全說出來,承歡一定會害怕。
她已經很害怕了。
*
承歡隻一味地哭:“感情是不能強求的……”
“所謂強求,是指在你把我當做一個男人看待的基礎上。可是你沒有,承歡,從這一刻開始正視我,然後愛上我。”他呼出的氣息似乎有些飄忽,像有輕微的風鑽進了房子裏,把冷和熱都分割開,把聲音和氣息也吹得很亂。
承歡抽噎不止,又不敢哭得太大聲,斷續的哭聲,斷續的吸氣聲,更像催命符了。
季乘雲覺得自己被燃燒成了灰燼,隻在這片刻之間。就是這麼簡單,就可以使他沸騰。他平時都當自己是一塊冰,冷硬而淩厲,隻有在她手裏,他才像一鍋熱水,逐漸地變沸。
近來季家後宅熱鬧得很,人來人往。有人往他院子裏來問事情,聽見阿鬆的聲音說:“少爺,太太差人來了。”
季乘雲沒應,他應不了。
他的遊刃有餘是假的,蠻不在乎也是假的。他在乎承歡的名聲,他希望她風風光光嫁給自己,而不希望她遭人非議。
承歡簡直驚訝,意圖推他,但沒推動。他輕易地卸去了她那微弱的力氣,在門外人的交談裏繼續。
阿鬆說:“奇怪,興許少爺有正事要做。周媽媽你是有什麼事嗎?我可以代為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