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三月,是連綿不絕的雨。
天上的雲不知從哪裏浸來了滿懷的水,哩哩啦啦地擠了三五天還是像條沒擰幹的毛巾。
老人常說“一場春雨一場暖,春雨催花發哩!”
周懷衷看著滿地被雨打得零落的早櫻冷得打了個哆嗦,他大約又被老人騙了。
雨絲串連成線,顯得那隻剩幾片花瓣郎當吊著的枝頭尤其寥落。
“零落成泥碾作塵”,陸遊的名句就這麼突兀地浮現在周懷衷的腦海,但隨即被沒完沒了的雨衝刷幹淨。
什麼零落成泥,古人未免過分悲戚了,又安知不是花神貪睡,偷了個懶早早地下了班?
但花能因雨躲懶,人卻是不行的。
地鐵口,周懷衷收了傘,轉身彙入了早高峰的人流。
周懷衷是中共會址紀念館的一位講解員,不客氣地講,他能夠算得上是這裏的金牌講解員了。
常年優秀的業績考核,好評滿滿的觀眾反饋,以及那麼億點點顏值,讓他自三年前入職起,年年都能將“優秀員工”稱號收入囊中。
天生瀟灑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
可這人明明生就一副“倚馬題箋,當花側帽”的逍遙公子相,卻偏生喜著中山裝,從領口到褲腳,工整板正得有如尺量。
還有一枚黨員徽章,分毫不差地別在左胸正中的位置,它的主人將它擦拭得一塵不染,平凡而庸常的日子裏,唯信仰點綴出不一樣的光亮。
工作日早上的紀念館,工作人員比觀眾都多,大家例行公事般打著招呼,滿身都是雨季的濕氣和困意。
當然,也有例外。
“周哥,早啊!”剛剛畢業入職的年輕同事抱著厚厚的一摞資料迎麵走來,上揚的尾音帶著春天蓬勃的朝氣,“今天也是滿分帥氣呢!”
周懷衷揚揚手,學著他的語氣笑著回應,“早,今天也是元氣滿滿呢!”
元氣滿滿的新同事咧嘴一笑,匆匆錯身而過,又似是驀然想起了什麼,兩三步倒了回來,“對了周哥,張館叫你上午有空的時候去他辦公室一趟。”
雖然現在嚴格來說還沒到上班時間,但領導傳召,自然時時有空。
是以周懷衷道了一聲謝,轉身去了館長辦公室。
紀念館的館長姓張,年逾半百卻仍有著年輕人都不可及的旺盛精力。
他在辦公室裏辟出了一小塊健身區,周懷衷敲門進來時他剛滿頭大汗地從跑步機上下來。
“張館早,”周懷衷笑著打了個招呼,順手將搭在門口盆架上的毛巾遞了過去,“張館今天的晨練結束了?”
“結束了,”張館接過毛巾,擦了一把汗,又隨意搭在椅背上,“其實你們年輕人也該多晨練,那句口號怎麼說的來著,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嘛!”
“早上睡飽了才有幹勁啊,”周懷衷隨口應了一句,旋即說起正事,“小林說您找我?”
“啊,對。”張館說著拍了拍褲子的口袋,似是在找什麼東西,褲兜裏沒有他又轉向辦公桌,幾經折騰,才在桌角的一摞過期雜誌中抽出一張活動宣傳單。
“誰給我塞這兒來了,”張館皺著眉頭小聲嘀咕了一句,而後轉向周懷衷,“小周啊,看看這個活動。”
宣傳單上鬥大的漢字,周懷衷一掃眼便看見了“憶百年崢嶸,奏時代強音——建黨百年主題演講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