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回籠,沈雲亭抬眸瞧她,卻見她睜大了圓眼,驚愕地瞪著他。
“怎麼?”沈雲亭擰眉,“你不喜歡嗎?”
嘉禾搖了搖頭,垂眸,思緒紛亂。
是巧合嗎?
他說的幾個孩子名字,跟夢裏她取的一模一樣。
幽靜深夜,嘉禾換了身幹淨寢衣,身旁之人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嘉禾下意識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他又重新將她攬進懷裏,比方才抱得更緊,好似不這麼抱緊她,她就會消失不見一般小心翼翼。
“別不要我。”他在她耳邊道。
夢中酸澀的情緒尚未消散,嘉禾閉上眼久久未答。
身旁之人打在她脖頸的呼吸徹底亂了,忽起身覆上她的唇,想方設法討好她,待見她起了一些反應,安心地笑了。
嘉禾再睜眼時天已亮,昨夜躺在臥榻之側的人已經走了。
延慶帝求仙問道多年,身子早已拖垮,朝中重臣皆知,延慶帝大約熬不過這兩個月了。
然天子重病,太子故去多年,儲位依舊未定,致使朝中黨/爭紛亂,愈演愈烈。
二皇子與三皇子已公然在朝堂上撕破臉皮。
為著這事,沈雲亭這些日子才會異常忙碌。他作為一朝宰輔,有穩定朝局之責。
朝堂之上暗潮洶湧,內宅亦不平靜。
各家飲宴,二皇子黨和三皇子黨的家眷,涇渭分明,各管各的,互相嘲諷暗地設計令對方勢力出醜,都是常有之事。
這場紛爭最終在一個月後定下了勝負。
對於儲君人選,延慶帝終於有了決斷,他舍棄了生母卑微才德平平的二皇子,立了母族強勢的三皇子為儲君,即日入主東宮。
儲位之爭從來都是殘酷的,在三皇子入主東宮的當天晚上,二皇子飲下鴆酒自/盡。
三皇子李熾,性情暴戾,手段殘忍,毫不念手足之情。
次日,二皇子妃及其長子被人發現淹死在城外臭水溝之中。二皇子府其餘家眷涉嫌各項罪責,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處死的處死。
朝政迅速落入三皇子手中。一場殘酷的屠戮,悄然拉開序幕。
處理完昔日政敵家眷,他開始著手清理朝堂上的二皇子黨。
這段日子,京城陰雲密布,街市大亂,家家戶戶關門閉戶。
就在此時卻從太傅府傳來喜訊。
銀朱入了東宮,成了三皇子的良娣。
聽聞兩人是在上回三皇子妃辦的賞梅宴上,因品鑒一副名畫家的詠梅圖而結緣。
三皇子從前便頗欣賞她的才華和美貌,隻不過礙於銀朱從前是他未過門的長嫂才作罷。
兩人因對作畫人在詠梅圖中所傳達之意理解不同而起了爭執。
銀朱並沒有因為對方是三皇子而放棄己見,據理力爭堅持自己所理解的畫意。
三皇子見慣了溫柔小意,小心討好他的女人,反而覺得銀朱這樣烈性十足的女子,挑起了自己的征服欲,十分有意思。
起先銀朱斷然拒絕了三皇子的示好。可越是得不到的越新鮮的越好,三皇子反而來了勁。
在三皇子鍥而不舍的攻勢之下,銀朱答應了他。
三皇子大喜,對其寵愛非常。
先是為銀朱一擲千金買下名家遺作,後又逾越禮製,以太子妃之禮迎她入東宮。
三皇子妃素來身子不好,傳聞三皇子打算等三皇子妃過身之後,立銀朱為太子妃。
待到他日三皇子繼承大統,銀朱便是皇後,母儀天下,世間女子無人能比。無論何時,銀朱都不會讓自己輸。
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京城已然徹底改頭換麵。
朝中的二皇子黨雖尚未連根拔起,但也已清理得差不多了。
李熾手段狠戾,剛處理完二皇子黨,尚未等朝局緩和下來,便隨心所欲,開始處理那些從前跟他對著幹的人。
沈雲亭處事素來謹慎,從未與三皇子李熾有過過節。
除了之前詩社焚箋得罪過三皇子如今捧在手心的寶貝。
李熾此人做事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本來自尊心就比其他人高,容不得任何人踐踏。日日上朝都得對著他心肝寶貝傳聞中的“舊情人”,心裏自然不會舒坦。
毫無意外,沈雲亭遭到了貶斥。
這些年沈雲亭在朝中威望日增,再加上長公主的庇護,也不是說能動便能輕易動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雲亭對此異常平靜,沒有半分掙紮,安安分分地接受了李熾的貶斥。
從丞相之位上退了下來,賦閑在家。
嘉禾憶起,年幼時他背著她,站在荒涼山頂之上,從山頂上往下望著山下萬家燈火,他說想成為父親那樣的好官。
十一二歲的年紀,嗓音略帶稚氣,豪言要令這腳下萬裏山河,永垂不朽。
多年過去,物是人非,冷漠理智代替了年少熱血,或許心中對父親的崇拜逐漸磨滅,但當年那份信念尚存心間,如滾滾奔流的江河,從未停息。
他從來沒有對不起過腳下這片山河。
驟然遭逢低穀,嘉禾以為沈雲亭多少會有些失意。
沈雲亭卻沒有。賦閑在家,一大早他興致頗好教嘉禾下棋。嘉禾擔心地問了他關於被貶之事。
他靜了片刻,撈起嘉禾到懷裏,教她觀棋局。
棋盤之上,黑子居多,已將白子的前路堵死。
“黑子之勢迫使白子隻能往後退。朝堂之上,李熾之勢似這棋盤之上的黑子,我則如同白子,被貶斥乃是形勢所逼。”
沈雲亭的掌心覆蓋在嘉禾手背上,執起她的手,撚起一枚白子,將白子落於棋盤之上,而後沉聲道:“以退為進,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嘉禾盯著他落子之處,吃了一驚。白子若是往此處退,明明是在自斷後路。可再仔細一看,方才已陷入死局的白子,竟因這看似自斷後路的一步而重現生機。
所以被貶斥之事全在他意料之中?
沈雲亭低頭將唇覆在她眼睫上,吻開她的眼睛。
嘉禾睜圓了眼看他。
“別擔心。”眼前人濃睫微垂,薄唇輕動,“我帶你看一場顛覆。”
*
沈雲亭賦閑在家沒過幾日,朝廷的調令便頒了下來。
命其為監軍,三日後啟程前往西北剿匪。
西北悍匪興風作浪多年,久未平定,殘忍凶猛,李熾明知沈雲亭乃是文臣不擅帶兵作戰,卻派他前去西北剿匪,顯然是故意要置他於死地。
沈雲亭卻一派風輕雲淡,甚至還有閑情替嘉禾畫小像。
前些日子嘉禾生辰,他答應嘉禾要送她的小像,差不多快畫完了,隻差人像嘴上的胭脂未點。
沈雲亭坐在書案前,提筆蘸了朱砂,正要點在人像嘴唇上,嘉禾端著小酥餅跑了進來,沈雲亭手微微一抖,筆尖上的朱砂滴落,掉在畫中人脖頸上,在脖頸上化開一點紅印。
“啊!”嘉禾看著自己的小像皺起眉,“糟了!”
小像脖頸上多了一枚紅印,著實不太好看。紅印顏色較深,也不太容易用別的顏色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