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劍。
當代第一奇兵,“頑鐵大師”南宮宇冶鑄,費時三十年又七個月零三天,劍長三尺寸,切金斷玉,無堅不摧,唯劍性奇寒,取材自極地玄冰窟之萬年鐵母。
發爐之日,適逢“地三妖”及“石城八怪”趕到謀奪,遂成為開劍之犧牲。
劍成,人與器俱失其蹤。
以上這一則簡略的記載,是見於“劍聖”公孫無望的遺劄,曾引起武林的騷動,於今猶未止息。
月天!
赤日炎炎,流金或石。
有錢的爺們要就是覓地避暑,要就是家居蟄伏,但必須為生計而奔波的行商賈販人等都盡量把日程改為夜路,早晚趁涼,白天歇腳,如果非白天上路不可,也都單衣赤膊,搶涼趕蔭,這種熱死人的天氣,要是有人穿著狐皮袍頂太陽,那這人不是瘋定然也是怪物,可是天底下無奇不有,眼前就有。
開封城外的官道上,烈日當空,鋪路的青石板燙得可以烤熟鴨,天地真成了一個大火爐,行人莫不揮汗如雨,尤其那些身上還有負載的苦哈哈朋友,擦汗的布巾每隔一陣就得擰一次水,簡直熱得叫人發狂。
現在,如果有一桶冰涼的水從頭淋下,或是幹脆整個人沒到冷水裏,那該是非常非常愜意的事,可惜這隻是熱昏了頭的胡想,沿途連一條可以濕濕腳的小水溝都見不到,草候著頭,黃土仿佛已曬成赤紅。
這時,居然有一個暖帶輕裘的年輕人在火傘下安步當車,一副然自在的樣,像是在冬寒未盡的郊原踏青。
所有見到他的人全直了眼,感受上不是遇到瘋,簡直就是碰見了鬼,因為瘋也是人,雖然心智喪失了,對許多事物已失去正常的反應,但生理上的變化是自然的。可是,此人額不見汗,連臉皮都不紅,你說邪門麼?
他真的是鬼麼?當然不是。
鬼不會在大白天現形,他不但百分之百是人,而且還是個赫赫有名,令江湖黑白兩道聞名喪膽見影亡魂的人。他是誰?
閃電殺手“不見紅”司徒明月。
人如其名,他的風采就像天上的一輪皓月。
他何以有這外號?殺人能不見紅麼?答案是否定的,用劍殺人當然非見紅不可,問題在於被殺之人沒有當場見紅,通常是在他收劍之後甚至更久才開始流血,為什麼?通天之下知道這秘密的一共隻有三個,除了他自己,一個已經不在人世,所以實際上隻有一個。
他年紀不大,絕對沒超過二十四歲。
他十歲出道,於今整五年。
五年,他做過不少震驚武林的大事,其比較胎炙人口的是誅殺原道上以暴虐凶殘聞名的七劍十三鷹,使茶毒武林十二年的“劍鷹幫”瓦解冰消。其次是剪除關洛巨盜“牟氏三凶”。再就是廢了稱霸關外達二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笑麵閻羅”皮立萬,而使他在出道之夜一夕成名的是擊敗不可一世的“青城八劍”。“青城八劍”是集合該派的三代高手,曾經粉碎過昆侖、武當、峨嵋、華山四大劍派的高手,能將之擊敗可以稱之為武林奇跡。
他有兩樣很明顯的標誌,一是不分春夏秋冬四季,他身上穿的都是極華貴的皮裘;另一是他的佩劍,銀鞘、銀柄、銀穗外加一顆懸在穗上的核桃大的晶瑩白珠,任何在道上行走的隻要見到他的影便能認出來。
還有,就是他那份天生的高貴氣質,使他成為不折不扣的貴公,而冷峻也屬他的特征,令人不敢逼視。
好不容易前邊出現了一片蒼綠,仿佛就是沙漠綠洲。
三株濃蔭匝地的大古榕如頂頂大無朋的巨傘撐苗在路旁,蔭覆數畝,不但遮蓋了長長一段路麵,遂形成了一大片陰涼,噴火的太陽被阻隔了。
樹蔭下空蕩蕩不見行人,因為這是私人開的路。
官道兩端的人馬投入蔭涼彙聚,脫衣服、拭汗、喝涼茶、搖扇,有的幹脆朝地上一躺,四仰八叉大喘其氣。
司徒明月來到,穿過人群,到樹蔭旁緣沒人的地方麵向岔路揀了個光滑的石頭坐下,這位置已漏陽光並不涼。
人群穩下來之後,嘴癢的便開始抖嘴皮了。
“那穿皮袍的公哥兒滿有意思的……”
“不知是個瘋還是白癡?”一個尖嗓的年輕小夥立即接話,“這種天氣穿皮袍,不怕燒壞了骨頭,真他媽的造孽。”
“喂!小聲點,說不定是什麼奇俠……”
“江湖奇俠?哈!”尖噪的聲音更大。
“他不是帶著劍麼?”
“劍?城裏街上什麼地方沒得賣?”
“老兄,人家劍柄上那顆珠值多少家當?”
“你知道那是真的假的?”頓了頓又道:“俺跑的地方大,見的古怪事可多了,憑那一身行頭,帶不起跟班騎不起馬?告訴你,八成不是失心瘋便是呆,說不定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隻有一點好處,這種人不會闖禍。”
“像麼?”另外一個接了口。
“你不見他那木頭樣?”
司徒明月坐得很遠,但人群裏的每一句話他一個字不漏,這種情況他碰得多了,無知俗人,根本不值一笑。
他仍呆呆地坐著,目注岔道盡頭。
遠遠看去,在一般平常人的眼他的確像個呆。
一聲重重的冷哼過處,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出門在外,還是少翻舌頭為妙,沒聽過禍從口出這句話?”
說話的是一個靠在樹身上打噸兒的糟老頭,說他是糟老頭一點不假,一身粗布衫已看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黃不黃黑不黑還加了兩個補釘,鞋尖露出腳趾頭,一蓬枯草似的頭發糾纏著滿嘴胡須,身邊還放了根青竹。
尖噪是個瘦削年輕人,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嘴皮薄薄,頭骨高聳,一眼便可看出是那種喜歡饒舌之人,憑老頭的形象,他當然不服氣。
“老頭,你教訓俺?”他瞪起了鬥雞眼。
“那也沒什麼!”
“你算老幾?”
“至少比你多活了幾歲,多耗了些米,多走了些路,多見過些世麵,對別人不敢說,對你來說算老大足有餘。”話說了一大串眼睛卻是閉著的。
“老不死!”
“好在我老頭設做過賊,世代身家清白。”
“你居然罵人?”尖嗓的蹦了起來,握拳拿袖,擺出要揍人的姿態。
“算了,大家都是出門在外的,爭什麼閑氣,難道天還不夠熱要活動活動?”原先接口說話的勸了一句。
“哼!倚老賣老,不瞧瞧自己的德性。”尖嗓的怒猶未息,狠狠瞪了老頭一眼:
“碰上你算俺倒媚!”
老頭不再開口。
尖嗓的口裏還在滴咕,但已沒有接腔。
就在此刻,一陣急驟的蹄聲倏然響起,一簇人馬旋風般匝地卷來,眨眼間便到了樹蔭之下,齊齊勒馬離鞍。
來的一共騎,八個是剽悍的勁裝漢,人高馬大,就像是八頭豹,個個凶神惡煞,為首的是一個麵目陰沉的半百老者,鷂眼鷹鼻,留了撮山羊胡,黑衫佩劍,目光溜掃之下,就像是猛鷹在搜尋它的獵食對象。
在樹蔭下歇涼的除了那糟老頭照睡他的大頭覺外,其餘的全都以驚恐的眼光望著這一行個惡客。
尖噪在此刻是低頭縮胸,仿佛連看都不敢看。
司徒明月還是一動不動地呆坐著。
他在想心事麼?對,極重的心事。
“總管,在那邊!”一名勁裝漢用手指了指司徒明月,人強氣粗,在他以為是低聲,其實老遠都可聽到。
“嗯!”鷹鼻老者點點頭。
“抓活的不容易!”另一名漢接上口。
“要死的!”鷹鼻老者陰森地吐出了三個字。
“就動手麼?”先開口的漢補上一句。
“嗯!”鷹鼻老者又點點頭,銳利的鷹眼遙盯著司徒明月。
一名漢接過馬紐,然後把匹馬聚攏級繩聯結。
行旅商販最怕碰上江湖凶專。一看情形不對,紛紛起身上路,刹那間去個幹淨,隻剩下那精老頭酣睡未醒,尖嗓的換位置縮到了樹身之後,口裏嘟聯道:“再過去十裏之內沒地方歇涼,毒太陽準把頭皮曬炸。”
精老頭夢吃般地道:“想看熱鬧何必表白!”
尖嗓的橫過鬥雞眼,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
個人扇形散開朝司徒明月迫去。
糟老頭閉著眼又哺哺地道:“人要作死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倒是這幾匹牲口還不賴,說不定可以發一筆小財。”
尖嗓在皺眉,但沒吭聲,臉上浮起驚疑之色。
八漢一老已到了司徒明月身前,弧形站立。
鷹界老者站在弧形人圍的央略前。
這老者是何許人物,竟然敢找上別人避之猶恐不及的“不見血”司徒明月?既然找上了就應該采取有利的部署,卻擺出雙方對陣的姿態,僅僅控製了一方,留下三麵空檔,這又是為什麼?他們有這大的把握?
司徒明月像是不知道來了敵人,紋絲不動。
冷,像一座冰山,改變了周圍的空氣。
“司徒明月!幸會!”鷹鼻老者開了口,聲音像經破竹,使聽的人有被針紮的感覺,喉頭會冒酸水。
“朋友是誰?”
“我們絕對不是朋友!”
“好,那你是什麼人?”司徒明月聲音一寒。
“認不出來就不必問了,知道了也是多餘。”
“你們已經跟蹤了在下七天七夜?”
“對,為了選風水、合時辰!”
“你以為此時此地最好?”
“完全正確。”
“何事找上在下?”
“討債!”
“嗅!在下欠的債太多難以分清,但不知是哪一筆?”司徒明月還是望著前方,連眼皮都不撩一下。
“呂梁山風火穀那一筆。”
“哦!呂梁山風火穀劍鷹幫,你是該幫漏網之魚總管‘陰絕劍’郭光遠,沒錯吧?”
說著緩緩起立。
司徒明月轉身麵對“陰絕劍”部光遠,精亮的眸透著野性,神色是冷峻帶著孤傲,充分代表了他的性格。
“部總管的劍術想來已經更上層樓?”
“今天殺你不必用劍。”
“嗅!另外有高明的殺著?”
“可以這麼說,老夫耗費心力,特地為你準備了一分超生之禮,不但你滿意,還會大快江湖人心。小們,把禮物給擺出來。”
八名剽悍的勁裝漢齊齊抬手,每人手裏多了一個兩尺長粗如鵝卵的烏竹筒,簡口齊指向司徒明月。
是以機簧發射的暗器筒麼?以機簧發射的暗器不但勁道強、射程遠、數量多,而且不受暗器型式的限製,即使細如牛毛仍然根根著力,可以說既歹毒又可怕。
司徒明月心裏在盤算,但表麵上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陰絕劍”邱光遠嘿嘿一聲獰笑道:“司徒明月,現在告訴你,這暗器是長眼睛的,你有通天的本領也逃不過,筒裏裝的是苗疆蠱王特飼的‘千蠱蜂’,每筒一百雙,八筒共計八百雙,不放出毒刺不休,你認為這禮物還滿意嗎?”
司徒明月登時心頭泛寒,這種連聽都沒聽過的毒物不是憑武功可以抗拒的,想不到對方會使出這種手段。自己就算劍術通神,一舉盡斃對方,依然逃不過毒物的追刺,三萬兩黃金買八百雙“千蠱蜂”,那就等於自己的命值三萬兩黃金了?
“哈哈哈哈……”邱光遠得意地狂笑起來。